第36章「柳伶」烟霞祠
陈伶性转向。
一、破庙神陨暮春的雨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,柳轻烟踩着泥泞的石板路往山上去时,裤脚已经溅了不少泥点。
她怀里揣着刚蒸好的米糕,用油纸仔细包着,生怕被雨水打湿。
这条路她走了整整十年。
从十二岁那年被爹娘弃在山脚下,是烟霞祠的神女救了她,给了她半块干粮,一句“别怕”。
从那时起,柳轻烟就认定了这位住在山巅破庙里的神。
可如今,烟霞祠是真的破了。
朱漆剥落的大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,檐角的铜铃早就没了踪影,只剩下几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在风里晃荡,发出“哐当”的闷响。
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人高,去年她亲手栽的那株玉兰,不知被哪个顽童拦腰折断,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。
柳轻烟的心沉了沉,加快脚步往里走。
正殿里更是一片狼藉。
蛛网结满了神像的眼角眉梢,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,那尊曾经被香火熏得发黑的神女像,如今半边脸都塌了,露出里面粗糙的泥胎。
而神像前的蒲团上,坐着一个人。
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裙,乌黑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,发梢还滴着水。
她低着头,看不清模样,只有纤瘦的肩膀微微耸动,像是在哭,又像是在笑。
“神女姐姐?”柳轻烟试探着喊了一声,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单薄。
那人猛地抬起头。
柳轻烟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那是一张极美的脸,美到让天地都失了颜色。
可此刻,这张脸上却布满了泪痕,眼角红肿,嘴唇干裂,曾经清亮如秋水的眸子,此刻像两口枯井,只剩下麻木和空洞。
“你是谁?”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像是久未开口。
“我是轻烟啊,”柳轻烟快步走过去,蹲在她面前,把怀里的米糕递过去,“您不记得我了吗?每年雨季我都来给您送米糕的。”
陈伶——或者说,曾经被称作“神女”的陈伶,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油纸包,眼神没有丝毫波澜。
“拿走吧,我不需要。”
“您一定饿了,”柳轻烟把米糕往她手里塞,“这是我特意给您做的,放了您爱吃的桂花。”
陈伶猛地挥手打开她的手,油纸包掉在地上,米糕滚出来,沾了满身的灰。
“说了不要!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,“谁让你送来的?滚!都给我滚!”
柳轻烟被她吓了一跳,却没有后退。她看着陈伶通红的眼睛,看着她颤抖的指尖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
她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三个月前,山下的瘟疫蔓延,死了好多人。乡绅们带着村民来烟霞祠求神,跪了三天三夜,求神女降下神谕,驱散瘟疫。
可那时的陈伶,早已没了所谓的“神力”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殿外哀嚎、咒骂。
后来,瘟疫不知怎么自己退了。
村民们却觉得是神女不肯显灵,是她庇佑不了这方水土。
他们冲进烟霞祠,砸了神像,烧了供桌,把“不灵验”的神女拖到山脚下示众,骂她是骗子,是祸水。
柳轻烟那天刚好去镇上换米,回来时只看到一片狼藉,和陈伶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。
她找了整整三个月,几乎把整座山都翻遍了,没想到她竟然还在这里,守着这座破败的庙宇,像守着一个早已破碎的梦。
“神女姐姐,”柳轻烟捡起地上的米糕,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,又递到陈伶面前,声音软得像棉花,“吃点吧,不然身子会垮掉的。”
陈伶看着她,眼神里充满了嘲讽。
“你也想来看我笑话?看我这个被所有人抛弃的‘神女’,如今有多狼狈?”
“不是的!”柳轻烟急忙摇头,眼眶红了,“我从来没有不信您,从来没有!瘟疫不是您的错,他们不懂,他们只是……只是害怕了。”
“害怕?”陈伶笑了,笑声凄厉,在大殿里回荡,“他们害怕,就可以砸我的神像,烧我的庙宇,把我当成祭品扔出去?轻烟,你看看这庙,看看我,我哪里还是什么神女?我就是个笑话!”
她猛地站起身,却因为太久没动,一阵头晕目眩,踉跄着后退了几步,撞在身后的神像上。
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泥像,“哗啦”一声塌了半边,泥土和碎石溅了她一身。
陈伶却像是没感觉到,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块,眼神空洞。
柳轻烟赶紧跑过去扶住她,才发现她的手烫得惊人。
“您发烧了!”她惊呼着,想把陈伶扶到旁边的偏殿,“我们去偏殿躺会儿,我给您找点药。”
陈伶却甩开她的手,跌坐在地上,抱着膝盖,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“别管我,”她喃喃地说,“让我死在这里吧,反正也没人在乎……”
柳轻烟看着她脆弱的模样,心里疼得厉害。
她蹲下来,轻轻抱住陈伶颤抖的肩膀,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渡给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