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暗涌的试探
陈宴迷上了看陈伶勾脸。
每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,他就揣着个热乎的肉包子溜进后台,找个最角落的板凳坐下,假装闭目养神,余光却始终黏在镜前的人身上。
陈伶勾脸极慢,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。他会先往脸上抹一层薄粉,用指尖一点点拍匀,连耳后都不放过;画眼线时要屏住呼吸,笔锋细得像发丝;最后点唇,他总爱用最艳的那支胭脂,抿唇时会露出一小截皓白的牙齿,像藏了颗珍珠。
看够了就滚去喊嗓。陈伶的声音突然在镜中响起。
陈宴睁开眼,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:师哥勾脸比戏好看。陈伶的笔顿了顿,粉白的脸颊上泛起层淡淡的红,像宣纸上晕开的胭脂:油嘴滑舌。是实话。陈宴站起身,把包子往镜台上一放,张记的羊肉包,热乎的。陈伶没理那包子,却在陈宴转身时,用指尖碰了碰笼屉——果然是热的。
他看着镜中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根,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。
陈宴刚进班,被老生欺负,缩在墙角哭,是他把人拉进自己的化妆间,给了个刚买的肉包子。
那时的少年人还会脸红,接过包子时手都在抖,哪像现在这样,浑身是刺,偏又学得一身哄人的本事。
这天排《洛神赋》,班主让两人同台分饰甄宓。
陈伶演惊鸿舞,陈宴演洛水魂。
锣鼓声起,陈伶的水袖如流云翻卷,身段柔得像没有骨头,台下的叫好声浪差点掀翻屋顶。
陈宴在侧幕看着,指节捏得发白。
他承认陈伶的身段是好,可那转身时微蹙的眉峰,分明是右肩的旧伤又犯了。
去年冬天,陈伶为了救一个差点被砸到的小徒弟,被后台的铁架子撞了肩,阴雨天总疼得抬不起胳膊。
轮到陈宴上场,他演的洛水魂本该带着哀戚,却不知怎的,水袖甩得格外用力,唱腔里竟透出股狠劲。
陈伶在后台听着,眉头越皱越紧——这哪里是洛神,分明是要找谁拼命的修罗。
戏演到一半,陈宴突然在台上顿了步。他的水袖勾住了台角的布景绳,眼看就要绊倒,陈伶几乎是本能地从侧幕冲了出去,一把拽住了他的腰。
师哥?陈宴的声音带着惊惶,掌心却烫得惊人,死死抓住了陈伶的手腕。
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阵低笑,以为是新排的噱头。
陈伶却在那瞬间看清了陈宴眼底的狡黠——这浑小子是故意的。
他用力甩开陈宴的手,转身就往后台走,耳尖红得要滴血。
陈宴在他身后低笑,声音透过锣鼓传过来:师哥,你的手真软。那天散戏后,陈伶把陈宴堵在了化妆间。
他没穿戏服,素白的长衫衬得脸色更冷,像结了冰的湖面:陈宴,唱戏不是胡闹。我没胡闹。陈宴靠在门上,笑得坦荡,我只是想让师哥扶我一把。我是你师哥。陈伶加重了语气,像是在提醒他,也像是在提醒自己。
我知道。陈宴往前走了两步,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,能闻到陈伶发间淡淡的桂花油味,可师哥难道没发现,你看我的眼神,不止是看师弟?陈伶的呼吸猛地一窒。
他想反驳,想怒斥,可陈宴的目光太亮,像戏台前最烈的灯,照得他无所遁形。
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心思,那些在深夜里反复纠缠的念想,竟被这少年一语道破。
他猛地推开陈宴,撞得门板哐当作响:满口胡言!陈宴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,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。
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侧,那里还留着陈伶指尖的温度,凉丝丝的,却烫得他心口发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