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红袍坠,兽瞳炙
破败戏楼的横梁又掉了块朽木,砸在戏台中央的红绸上,扬起一片呛人的灰。
陈伶正蹲在戏台上,用一块雪白的帕子擦拭他的剔骨刀。
刀身映出他眼尾那抹猩红,像凝固的血。
他刚唱完一段《游园惊梦》,调子婉转得能勾魂,尾音却带着他惯有的嘲讽,像是在笑话杜丽娘的痴傻。
“唱得真好。”
阴影里飘出妄的声音,黏腻又虔诚。
他不知何时来的,就缩在戏台角落的黑暗里,那张苍白的脸皮在微光中泛着冷光,唯独那双嵌满兽瞳的眼睛,亮得惊人,死死黏在陈伶身上。
陈伶没抬头,帕子在刀身上来回摩挲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“滚出来,别像只耗子似的躲着。”
妄应声而动,身形在阴影中晃了晃,化作人形走到戏台边。
他手里捧着个小小的锦盒,里面不知装着什么,散发着极淡的、类似花蜜的甜香——那是他用自己触须分泌的粘液调和了深渊花蜜做的,据说能安神。
“嘲,给您。”妄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将锦盒递上去。
陈伶终于抬眼,目光扫过锦盒,又落回妄那张脸上。
他嗤笑一声,将剔骨刀在指间转了个圈,刀尖指向妄的脚边:“又弄这些没用的破烂。怎么,觉得用这点甜腻玩意儿,就能让我多看你一眼?”
妄的手僵在半空,兽瞳里闪过一丝失落,却依旧固执地捧着锦盒:“您试试……或许……”
“或许什么?”陈伶猛地站起身,动作太急,带起的风掀动了他的红袍下摆,扫过戏台边缘一块松动的木板。
那木板“吱呀”一声翘起来,陈伶脚下一崴,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。
“嘲!”
妄的反应快得惊人。
他几乎是瞬间扑过去,在陈伶摔落戏台的前一刻,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下面。
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陈伶的后背撞在妄的胸口,震得他胸腔发疼。
而妄,被压在下方,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,那些紧贴着陈伶后背的触须微微颤抖,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战栗。
陈伶的红袍散开,铺在妄的黑袍上,像一滩泼开的血。
他的手撑在妄的身侧,指尖陷入对方黑袍下那些蠕动的触须里,传来冰凉而滑腻的触感。
“滚开!”陈伶怒道,想撑起身体,却被妄突然箍住了腰。
妄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化作无数细小的触须,紧紧缠绕着陈伶的腰腹,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他的骨头。
那些触须带着他独有的气息,冷冽中混着那股极淡的甜香,钻进陈伶的衣料里,刺得他皮肤发麻。
“别动……”妄的声音从陈伶颈侧传来,带着浓重的喘息,热气喷在陈伶的肌肤上,激起一阵战栗,“就一会儿……让我抱一会儿……”
“你找死!”陈伶抬手就要去摸腰间的鞭子,手腕却被妄另一只手抓住。
那只手同样带着触须,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,划过他的脉搏,像是在感受他的心跳。
陈伶的怒火正烧到顶点,偏过头想怒斥,却猛地撞进妄的眼睛里——那双嵌满兽瞳的眼睛离得太近,近得能看清每一只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:红袍散乱,眼尾绯红,带着怒意的脸,竟有种狼狈的艳。
就是这一眼的停顿,让妄抓住了机会。
他微微仰头,那张苍白的脸皮离陈伶的唇越来越近,带着他身体的冷意和那股奇异的甜香。
陈伶的瞳孔骤然收缩,他看到妄的兽瞳里,所有的兽眼都闭上了,唯独最中间那只鹿眼,亮得像淬了火的星,映着他的脸,满是偏执的痴迷。
“唔……”
唇瓣相触的瞬间,陈伶浑身一僵。
妄的吻很轻,带着种生涩的试探,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。
他的唇瓣冰凉,混着那股甜香,与陈伶唇上残留的胭脂味碰撞在一起,生出一种诡异的靡丽。
陈伶的第一反应是恶心。
他想抬手扇过去,想用剔骨刀刺穿妄的喉咙,想把这个胆敢冒犯他的疯子撕成碎片。
可妄的吻,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虔诚,小心翼翼地厮磨着他的唇,没有更进一步,只是用那种纯粹到极致的痴狂,舔舐着他唇上的胭脂。
那感觉太陌生了。
不是嘲讽,不是算计,不是恐惧,只是纯粹的、带着毁灭欲的迷恋。
陈伶的动作顿住了。
他能感觉到妄的触须还在颤抖,缠绕着他腰腹的力道却松了些,像是怕弄疼他。
他甚至能听到妄胸腔里传来的、类似心跳的声音,快得惊人,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狂喜。
“疯子……”陈伶低声骂道,声音却有些发哑,没了之前的怒意,反倒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。
他本该推开他的。
他是鬼嘲深渊的猩红主宰,是世间唯一的主角,怎么能被这种东西压在身下,还被这样亲吻?
可不知怎的,他看着妄那双紧闭的兽瞳,看着那张苍白脸皮上泛起的、不属于人类的红晕,指尖竟迟迟没有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