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红烛影,兽瞳凝
鬼嘲深渊的洞穴深处,血色晶石散发着幽微的光,将一切都染成暗红。
陈伶的红袍随意搭在石榻边缘,下摆垂落,扫过地面那些细碎的、属于妄的触须残骸——是今早妄为了给他找一颗新鲜的人心,被深渊蠕虫咬伤后留下的。
陈伶半倚在石榻上,指尖捻着一颗刚剥好的、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,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蹲在榻前的妄。
妄的黑袍上沾着未干的血污,那张苍白的脸皮被划开了一道细缝,露出底下蠕动的触须。
他正低着头,用最轻柔的动作,一点点擦拭陈伶靴上的泥垢——那是今早陈伶踩碎一个修士头颅时溅上的。
“慢死了。”陈伶嗤笑一声,将那颗心脏凑到嘴边,咬下一小块,猩红的汁液顺着唇角往下淌,滴在他敞开的衣襟上,“这点活都做不好,留你还有什么用?”
妄的动作顿了顿,兽瞳里闪过一丝慌乱,擦拭的力道却更轻了:“对不起……嘲……我会快点……”
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蹭过陈伶的靴面,冰凉的触感透过皮革传过来,带着种近乎虔诚的战栗。
陈伶瞥着他那副样子,眼尾的绯红在血光中愈发妖异,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丝烦躁的痒。
他突然抬脚,靴尖轻轻挑起妄的下巴,迫使他抬起头。
“看着我。”陈伶的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妄的兽瞳猛地对上他的视线,里面瞬间炸开细碎的光。
那些鹿眼、狼眼、貂眼……此刻都映着陈伶的脸,映着他唇角的血迹,映着他眼底那抹似笑非笑的嘲讽,像把漫天星辰都揉碎了,只装下这一个身影。
“您……”妄的声音发紧,被靴尖挑起的下巴微微颤抖,脸皮上的细缝里渗出极淡的墨绿色汁液,像道隐秘的泪痕。
陈伶的靴尖碾了碾他的下巴,看着他那张因紧张而微微扭曲的脸,突然觉得这张总是没表情的脸皮,此刻竟有了几分活气。
他俯身,凑近妄的脸,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——他的气息带着血腥的烈,妄的则混着深渊特有的冷冽甜香。
“听说,你昨晚又在画我?”陈伶的指尖擦过自己唇角的血迹,然后轻轻点在妄的脸皮裂缝上,引来对方一阵剧烈的战栗,“画的什么?是不是又把我的眼睛画成你这副鬼样子?”
妄的兽瞳骤然收缩,像是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,触须组成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:“没……没有……我画的是……是您站在血石上的样子……”
“哦?”陈伶挑眉,收回脚,却伸手捏住了妄的脸皮边缘,指尖陷入那些柔软的触须里,“画得好看吗?有我万分之一像?”
他的力道不重,却带着种玩味的掠夺感,仿佛只要稍一用力,就能将这张脸皮彻底撕下来。
妄却像感觉不到威胁似的,反而微微仰起脸,让他捏得更稳些,兽瞳里的光芒亮得惊人。
“好看……”妄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,触须顺着陈伶的手腕往上爬,却在即将碰到他衣袖时猛地顿住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,“比世间一切都好看……”
陈伶看着他这副样子,突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烫。
他甩开妄的触须,转身躺回石榻,随手将那颗啃了一半的心脏扔到妄怀里:“赏你的。滚远点,别在这儿碍眼。”
妄接住那颗心脏,却没有立刻离开。
他蹲在榻边,看着陈伶闭上眼,红袍散开在石榻上,像朵盛开的罂粟。
血色晶石的光落在陈伶的侧脸,将他眼尾的绯红描得愈发勾人,连呼吸都带着种慵懒的、令人心悸的节奏。
妄的兽瞳缓缓眯起,里面翻涌着近乎贪婪的痴迷。
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,触须轻轻搭上石榻边缘,离陈伶的袍角只有寸许。
他能闻到陈伶身上的味道,胭脂混着血腥,冷冽又滚烫,像一剂穿肠的毒药,让他甘愿沉沦。
“嘲……”妄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您的袍子……歪了……”
陈伶没睁眼,只是冷哼一声:“关你什么事。”
妄却固执地伸出手,用最轻柔的动作,将陈伶散开的袍角往他身上拢了拢。
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陈伶的腰侧,那里的衣料很薄,能感受到底下温热的肌肤,和微微起伏的呼吸。
陈伶的身体瞬间绷紧,猛地睁开眼,眼底闪过一丝厉色:“你找死?”
妄的手僵在半空,兽瞳里却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委屈的执拗:“我只是……怕您着凉……”
深渊里从没有“凉”这种东西。
这句话荒唐得可笑。
可陈伶看着他那双挤满兽瞳的眼睛,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发怒的脸,到了嘴边的斥责却突然咽了回去。
他翻身背对妄,声音冷硬:“滚回你的角落去。再敢碰我一下,就把你剩下的兽瞳全挖出来喂蠕虫。”
妄没有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,看着那抹猩红在幽光中起伏。
过了很久,他才缓缓缩回手,将那颗啃了一半的心脏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榻边,然后退到角落的阴影里,只露出一双兽瞳,死死盯着石榻上那抹红。
血色晶石的光渐渐暗下去,洞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,交织在一起,像首无声的、扭曲的情歌。
陈伶的呼吸渐渐平稳,却没有真的睡着。他能感觉到,角落里那道目光从未离开,带着种滚烫的、近乎虔诚的温度,熨帖着他冰冷的后背,也烫得他心尖莫名地发颤。
他想怒斥,想驱赶,想彻底撕碎这令人烦躁的氛围。
可最终,只是轻轻拽了拽身上的红袍,将那抹来自角落的目光,连同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,一起裹进了猩红的褶皱里。
而角落的阴影里,妄的兽瞳亮了一夜。
他看着陈伶的背影,看着红袍与暗影交缠,像看着一场永不落幕的戏。
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靠近。
却甘愿这样,守着这咫尺的距离,守着这抹猩红,直到时间的尽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