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借灯明
亥时的梆子敲过,陈伶房里的灯还亮着。
他趴在桌上改唱腔,笔尖在谱纸上划来划去,却总也找不到满意的调子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在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,像谁的水袖,缠着他的笔尖。
门被轻轻敲了两下,陈伶以为是查寝的,赶紧吹灭了灯。
“是我。”
李青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带着点被雨水打湿的凉意。
陈伶愣了一下,重新点上灯,走过去开门。
李青山站在门外,手里拿着个油纸包,身上还带着雨丝的潮气。
“给你的。”他把油纸包递过来,“刚出炉的糖火烧。”
陈伶接过,指尖碰到对方的手,凉得像冰。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没睡?”
“查寝。”李青山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谱纸,“又在改唱腔?”
“嗯。”陈伶侧身让他进来,“总觉得这里不对,唱着别扭。”
李青山走到桌前,拿起谱纸看了看。
他的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捏着薄薄的纸页,像捏着片羽毛。
“这里的转音太急了。”他指着其中一段,“杜丽娘是大家闺秀,就算动心,也得含蓄点,像温水煮茶,慢慢热起来。”
陈伶凑近看,鼻尖差点碰到他的肩膀。
皂角味混着糖火烧的甜香,在空气里漫开来,像杯加了蜜的清茶,让人心里发暖。
“你试试这样。”李青山拿起笔,在谱纸上改了几个音符,“放缓半拍,气沉下去,尾音带点颤。”
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,力道很轻,像在绣什么精细的活计。
陈伶看着他专注的侧脸,睫毛在灯光下投下小片阴影,像蝶翅停在那里。
“好了。”李青山放下笔,“你唱唱看。”
陈伶清了清嗓子,按照改后的调子唱了一遍。
果然顺畅多了,转音处的含蓄像水袖轻扫,带着点说不出的缠绵。
“真行啊你。”陈伶笑了,“比红王讲的还明白。”
李青山的耳尖红了红:“听多了就会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你房里的灯,以后别开这么晚。要是被班主发现,又该罚你了。”
“知道了,李纪律。”陈伶故意逗他,拿起个糖火烧塞进嘴里,“罚我抄班规,你陪着?”
李青山没说话,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,给自己倒了杯凉茶。
茶水在杯里晃了晃,映出他眼底的光,像落了星子。
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,敲打着窗棂,发出沙沙的响。
房间里很静,只有两人的呼吸声,还有糖火烧被咬碎的轻响。
“陈嘲那边,我搞定了。”李青山忽然说,喝了口凉茶,“我跟他说,要是他再闹,我就把他偷偷改戏词的事告诉红王。”
陈伶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。“你怎么知道他改戏词了?”
“上次看他们排戏,听见的。”李青山的嘴角勾起个极淡的弧度,“他把《挑滑车》里的词改得乱七八糟,还以为没人发现。”
陈伶看着他,忽然觉得,这个平时冷冰冰的纪律委员,其实比谁都细心。
他像块藏在冰里的玉,看着冷,内里却温润得很。
“谢了。”陈伶拿起个糖火烧递给他,“奖励你的。”
李青山接过去,没吃,就捏在手里。
糖火烧的热气透过油纸渗出来,把他的指尖熏得发红。
“其实……”他顿了顿,像是在犹豫什么,“我不是为了你,是为了班规。”
陈伶笑了。
“是是是,你是纪律委员,一切为了班规。”
李青山的脸有点红,低头喝了口凉茶,像是在掩饰什么。
灯光在两人之间投下交叠的影子,像两截缠在一起的水袖。
陈伶看着李青山捏着糖火烧的手,忽然想起他绣云肩时被扎到的指尖,想起他为自己上药时小心翼翼的动作,想起他落在自己唇上的吻。
这些画面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,被此刻的灯光一串,忽然成了条完整的项链,闪着暖光。
“李青山。”陈伶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“你是不是……有点喜欢我?”
空气瞬间凝固了。
雨敲窗棂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,像在替他们数着心跳。
李青山的动作顿住了,手里的茶杯悬在半空,茶水在杯里晃出细小的涟漪。
他没抬头,陈伶看不见他的表情,只能看见他捏着杯柄的手指,因为用力而泛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