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雨巷的光

简长生缩在便利店后巷的阴影里，校服袖口还沾着昨天被堵在楼梯间时蹭的泥渍。

雨丝斜斜砸下来，混着垃圾桶飘来的酸腐味，黏在他裸露的手腕上，凉得像蛇爬。

他以前总跟同桌说，等高中毕业就去环游世界。

从北极圈的冰原走到赤道的雨林，从冰岛的蓝湖泡到澳大利亚的红土中心，把自己埋进陌生的风里，再也不回这个连呼吸都要躲着人的小城。

那时候同桌笑他“自卑鬼还敢想这么远”，他没反驳，只是在笔记本扉页画了个小小的地球，笔尖把纸戳出了洞——他是真的想逃，逃开那些“阴沉鬼”“没爹养”的骂声，逃开自己永远抬不起来的下巴。

直到陈伶撞进来。

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碰撞。

是陈伶抱着个破纸箱，浑身湿透地跑进来，额前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上，像朵被雨打蔫的白梅。

他没看简长生，只是蹲在离阴影半米远的地方，把纸箱紧紧护在怀里，手指发抖地擦着箱缝里露出来的画纸。

简长生看见那画纸上，有人用红笔涂了密密麻麻的“怪物”“灾星”，还有几道被撕过又粘起来的裂痕。

可陈伶没哭，只是把脸埋在纸箱上，肩膀轻轻抖着，像只受了伤却不敢叫出声的猫。

那一刻，简长生觉得笔记本上的地球突然碎了。

北极的冰原、赤道的雨林，所有他幻想过的远方，都成了模糊的虚影。

只有陈伶的影子，清晰得像烧在视网膜上的光——明明他自己也浑身是伤，却还在护着一箱子被弄脏的画，明明眼睛红得像要出血，却连一声呜咽都不肯漏出来。

简长生的心脏开始狂跳，不是因为害怕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、尖锐的悸动。

他看着陈伶的指尖划过画纸上的红痕，看着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，晕开小小的圈。

原来我要环游的世界，早就站在我面前了。

他突然想起同桌的话，又觉得可笑。

什么环游世界，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逃路。

可现在，逃路没了，因为他连一步都不想离开这个后巷，不想离开这个浑身是雨的人。

陈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，突然抬起头。

简长生吓得立刻低下头，把脸埋进膝盖里，耳朵却竖得像雷达。

他听见陈伶的呼吸顿了一下，然后是轻轻的、带着水汽的脚步声——陈伶在往他这边走。

简长生的手心开始出汗，校服裤子蹭着地面的泥，他却不敢动。

他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陈伶，怕自己身上的酸腐味会玷污那道光。

他是泥潭里的小狗，怎么敢靠近神明？

“你……”陈伶的声音很轻，像雨丝落在伞面上，“你也在躲雨吗？”

简长生没敢抬头，只是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他能感觉到陈伶的目光落在他的袖口上，落在那片没洗干净的泥渍上。

他的脸瞬间烧起来，想把袖子藏起来，却又怕动作太大显得刻意。

“这里……有点脏。”陈伶又说，声音里带着点犹豫，“前面便利店有屋檐，要不要去那边？”

简长生猛地抬头。

陈伶还站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，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，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卫衣上，晕开小小的湿痕。

他的眼睛很亮，即使带着怯意，也像盛着星星。

简长生突然觉得，便利店的灯光好像都落在了陈伶身上，把他周围的雨丝都染成了暖黄色。

“我……我不用。”简长生的声音发紧，他赶紧又低下头，“我在这里就好。”

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伸手碰陈伶，怕自己的阴暗会粘在陈伶身上，把那道光弄脏。

陈伶没再说话。

简长生听见他转身的脚步声，然后是纸箱放在地上的声音。

他偷偷抬头，看见陈伶坐在了离他不远的台阶上，背对着他，又开始擦那箱画。

雨还在下。

简长生坐在阴影里，看着陈伶的背影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，又空落落的。

他想起自己以前说要环游世界，现在却觉得，就算让他围着陈伶绕一圈，绕一辈子，他也愿意。

只是他不敢说。

他是阴暗自卑的小狗，陈伶是他的神明。

神明不该被泥潭里的东西缠住，他只能远远看着，看着就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