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好风凭借力
"她月信向来准,身子骨也结实。"母亲答得干脆利落,手里捻着的佛珠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舅舅捋着胡须满意地点头:"若能得圣上垂青,怀上龙嗣,咱们沈家便多了一道护身符。"
他说着,袖口上镶的貂毛在紫檀木桌面上来回摩挲,烛火映得他那身云锦袍子流光溢彩,却让云晴脊背生寒。
"得让她与慕容白断了往来。"舅舅屈指叩了叩桌面,震得青瓷茶盏叮当作响,"既蒙圣眷,这桩婚事自当暂且搁下。"
云晴只觉心口一窒,连呼吸都凝滞了。他们竟当着她的面,三言两语就要拆散她的姻缘?她与慕容白在月老祠前歃血为盟,即便暂时无嗣,那也是月老牵的红线。云晴死死攥住衣角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——这些人凭什么断她姻缘?
“我不……”云晴刚要说话。
云英悄悄拧了拧她的衣袖,"噤声。"姐姐附耳低语,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
"我去与慕容白说。"父亲说。
沈小炎握住云晴冰凉的手:"若得龙种,必要让圣上明白这是天家血脉,而不是其他什么人的,这事容不得半点差池。"
"女儿不愿入宫为妃。"云晴声音细若蚊呐,垂眸盯着案上那方端砚里未干的墨迹。
"这事由不得你。"沈小炎摇摇头。
"我宁死不从!"云晴猛地攥紧小炎的手,抬眼直视舅舅。但见他那双鹰目如炬,在烛光下泛着寒光,活似祠堂里供奉的那尊青铜睚眦,分毫不差地锁定了猎物。
"恕女儿直言,皇后娘娘贤德无双,女儿敬之爱之,岂能行此悖逆之事?女儿既已与夫君结发为盟,自当从一而终。圣上虽贵为天子,但是你也不能让我.....对吧,我不能那样做。"云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
舅舅垂眸不语,手中把玩的和田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。
"如此贞烈,倒叫老夫为难了。"舅舅忽而仰首,似在对梁上雕花自语。
"让我来劝吧,"云英上前半步,裙裾上的缠枝莲纹随着动作微微晃动,"做姐姐的定当细细开导妹妹。"
"你年纪尚轻,如何当得起这教导之责?"舅舅捻须摇头。
云英不疾不徐地福了一礼,鬓边垂下的珍珠流苏纹丝不动:"云英虽年幼,却也在天朝上国耳濡目染多年。该见的世面见过,不该见的......也略知一二。眼下这般情形,云英晓得该如何周旋。"
舅舅沉吟片刻,手中茶盖轻叩杯沿:"莫要把那些挑逗轻浮的手段学得太精。"
云英低眉顺眼,活似一幅工笔仕女图:"舅舅多虑了。"
云晴猛地直起身子,想要甩开云英:"何须姐姐教导?我自有主张!"
明明她才是今日议事的主角,此刻却仿佛成了局外人。云英三言两语便夺去了众人对云晴的注意。
"小炎,你素来知晓圣上喜好。"舅舅转向另一侧,"务必让你妹妹常在御前走动,保证她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。"
众人纷纷颔首,厅内一时只闻更漏声声。最后还是父亲打破沉默:"慕容家那边,老夫亲自去说。他那父亲是个明白人......"
舅舅目光在云英与小炎身上逡巡,二人一左一右立在云晴身侧,不似姊妹,倒像两尊镇守的门神。
"你二人需尽心辅佐。"舅舅忽然正色,手中麈尾重重一顿,"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,但凡能得圣心者,务必倾囊相授。我们都指着在你们俩的帮助下让云晴上圣上的床。记住,此事成则光耀门楣,败......便是满盘皆输。"
......
云晴踏入厢房时,满目狼藉刺痛了她的眼。贴身丫鬟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妆奁,绫罗绸缎散落满榻,狐裘大氅斜搭在黄花梨圈椅上,妆匣里的珠钗玉簪零落四散。
她的夫君就立在这片狼藉中央,那张素来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惨白如纸。
"晴儿,好风凭借力,送卿上青云,此去......愿前程似锦。"慕容白喉头滚动,声音哑得不成调。这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举子,本是闺阁少女们争相掷果的翩翩公子。
云晴恍惚想着,若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他们结为连理,又因皇命难违被迫分离,他们本该是琴瑟和鸣的一对璧人。
"夫君,是晴儿对不住你......"云晴绞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,"族命难违,我必须听从我舅舅和父亲的安排,还望体谅。"
"我明白,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。"他苦笑着拾起地上的一支金步摇,指尖抚过摇曳的珍珠流苏,"君命如天,父命如山,你我缘分已尽......"话音戛然而止,那支步摇在他掌心碎成两截。
云英倚着雕花门框现身时,唇边噙着明艳的笑意,云晴这才觉得胸中郁结稍舒。
"慕容妹夫,别来无恙?"云英眼波流转,目光扫过满室狼藉的妆奁衣物,又掠过慕容白那张如丧考妣的面容,眉梢眼角尽是掩不住的欢愉。
"云英妹妹。"慕容白勉强拱手,锦袍下的手指微微发颤,"可是来助令姊攀龙附凤的?"
"自然。"云英腕间金钏叮咚作响,笑靥如三月桃花,"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这个道理妹妹还是懂的。"
两人目光相接,似有刀光剑影。终是慕容白先败下阵来,转头望向窗外那株并蒂海棠。
"告退了。"他整了整腰间玉带,"圣上宣我伴驾狩猎。"踌躇片刻,终是踏着满地绫罗走到云晴跟前。他指尖轻抬云晴下颌,在她额间落下如蝶栖花般的一吻,袖间沉水香的气息转瞬即逝。
慕容白的声音低沉如古琴余韵,在满室狼藉中轻轻回荡:
"为卿惋惜,亦自伤怀。或一月,或经年,盼有重聚之日。"他指尖拂过散落的胭脂纱衣,"今日种种,必当铭记——卿立于绫罗之间,惶惑如稚子;卿本璞玉无瑕,未染沈家筹谋。至少此刻......"他喉结微动,"卿只是我慕容白的结发妻,而非西域沈氏的棋子。"
话音未落,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,卷起满地残香。他腰间玉佩与案上铜镜相撞,发出清越的哀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