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章马莎 - 大卫·科波菲尔 - 狄更斯 - 都市言情小说 - 30读书

第103章马莎

第103章马莎

第四十七章马莎她走得特别快,我们追到来尔班克附近的窄街时,在我们中间仍有一段路。她从街边穿过,似乎听到了身后逼近的脚步,想要避开似的。她头也不回,向前走得更快了。

在一条大街的末端,是房舍和河流中间大路的起点。一走到这里,她停住了,仿佛已经到了目的地。随后,她就注视着河,沿着河边慢慢往前走去。

一路跟到这里,我推测,她是要去什么人家。我模模糊糊地希望,那个人家或许和那失踪女孩有关。但是我从门洞瞥见了大河时,我才知道,她是不会再往前走了。

在当时那一带是一个荒凉的地方,到了夜间,它那样沉闷、偏僻、寂寥,可以和伦敦四周的任何地方比一比,一条冷清空旷的大路和壁垒森严的监狱为邻,既没有码头,也没有房舍。一条污水停蓄的沟渠,把其中的污泥淤积在监狱墙壁四周。附近的湿地上乱草蓬生。其中的一处,上面立着几所房子的骨架,动工的时候没碰到好日子,半路就停工了,现在正慢慢地烂掉,在另一处,地上布满了锅炉、轮子、曲轴、管子、火炉、桨、锚、风磨帆,还有一些我不知为何物的奇怪东西,都生了锈放在那里,这都是从前一个投机商积累起来的,现在都匍匐在土中——因为它们本身的重量使它们一下雨时就沉入土中——显出要掩藏自己而又没能做到的样子。河边上形形色色的工厂的噪音声和亮光在深夜腾起,把一切都搅扰了,除了从它们烟囱里不断冒出来的烟不受影响。许多粘湿的土地和堤道在旧木桩中间蜿蜒,穿过烂泥和粘土,一直通到海水落潮时的地方。木桩上附有绿色头发一般令人恶心的东西;还有去年悬赏打捞溺死者的招贴在涨潮线上的标杆上漂着。据说,当年大瘟疫时掩埋死人所挖的土坑之一就在附近。因此从这儿发出的疫疠之气似乎漫布到各处似的。再不然就是,由于污水的泛滥,仿佛它已逐渐溶入那梦魇的光景。

马莎仿佛是河水中将要腐蚀的烂泥的一部分,走到河边,孤单地沉默地凝视着河水,站在这夜景之中。

在河滩的污泥里,有几条小船搁浅了,因此使我们可以在几码以内而不被她看见。我让坡勾提先生留在他所在的地方别动,然后我自己走出阴影,同她去搭话。我走到她那孤零零的影子时,不觉全身有些颤抖。这是由于她那坚决的步子所到达的,是这样一个阴惨惨的地方,她现在站在那里(几乎站在铁桥的桥孔里),看涨起的潮水中弯弯曲曲反映出来的灯光的样子,又是那样一种神气,这都在我心中引起一阵恐怖。

我感觉她当时正在自言自语。她专心看水,同时把从她肩上溜下来的披肩拿在手里。她有些心意不定,不知所措,那种神色不像是个清醒的人,却像是个梦游的病者。我抓住她的胳膊时,我叫了一声:“马莎!”

她大惊之下,尖叫了一声,跟着和我撕打起来,她力气之大使我怀疑我能否一个人把她制服。但是一只更有力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她。于是她倒在了我们中间。我们把她抬到有石头的干地方。

“哦,我的河呀!”她叫道,“我的河呀!”

“别哭了,”我说道,“要冷静一下。”

但是她依然重复同样的话,一遍一遍地不停地叫道:“我的河呀!”

“我明白,这条河是我的一生!”她喊着说道,“我是属于它的。它是我这种人天生的伴侣!它来自山间(它在那里本是清洁的),爬过阴惨的街道,变得肮脏了,浑浊了——像是我的一生一样,流向大海——我感觉我一定要与它同去!”

我从她说话的音调里,明白了什么是绝望。

“我无法摆脱它,我无法忘掉它。它时时刻刻缠着我。在全世界上,它是惟一配得上或适合我的东西。这恐怖的河呀!”

“她这会儿正处于一种狂乱的状态,”我低声对我的同伴说道,“过不了多久,她就不会如此胡说了。”

于是我们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旁,一直等到她稍微安静了一些的时候。

“马莎,你认识他是谁吧?”

她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我们今晚在跟踪你吗?”

她摇头。

“你镇静一点儿了吗?”我说道,“能说一下那雪夜你非常关心的那个问题吗?”

她又哭起来。

“我不想为自己声辩,”她停了一会儿说道,“我是个坏人,我完全没有希望了。她的不幸,无论如何不是我引起的。”

“根本没有人说是你引起的。”我诚恳地说道。

“那天晚上,她那么怜悯我,”她说道,“那么关心我,不像其它人那样躲着我,反而给了我那么大的帮助。那时候,要是我记得不错,来厨房里的人,就是你吧,先生?”

“对。”我说道。

“假如我心中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,”她道,“我早就投河了。假如我在那件事上有任何关系,那一个冬季的夜间我也度不过!”

“她离开家的原因,大家已经非常明白,”我说道,“我们坚决相信,你跟那件事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
“要是我有一颗更善良的心,我一定会对她更好!”那少女怀着十分苦恼的悔恨说道,“她始终待我是那么好!她对我说的话,总是那么温和。既然知道我自己的命运,那我怎么肯让她也像我这样?当我丧失了我生命中一切珍贵的东西的时候,我一想起来就难过的是,我永远看不到她了!”

坡勾提先生蒙着脸。

“在那个雪夜以前,我听说了发生的一切,”马莎说道,“那时我心中最苦闷的想法是,人们一想到她那一阵儿一直和我在一起,人们就会说是我把她带坏了!老天知道,一旦能恢复她的名誉,我愿意去死!

“死掉没什么大不了的,我还能说什么呢?我宁愿活着!”她哭着说道,“我要在那凄惨的街市上活到老——在黑夜中彷徨,受到别人的憎恨——看太阳在那些苍白的房子上出现,同时想,那同一个太阳过去怎样地照进我的卧室,把我叫醒——即使是这样,我也要活着,把她救出来!”

“我究竟如何做才好呢?”她说道,“我现在这样,自己一个人就要自责自骂。碰到别人,就活活地要受羞辱,我这样生活着,”她忽然转向我的同伴,“你踹我吧!杀了我吧!当年你为她骄傲时,连我在街上碰她一下儿,你都要觉得是于她有害的。你肯定不会信任我嘴中说出的每一字。即使是现在,要是我和她说过一句话,你也会认为是耻辱的。我并没有不平的意思。她和我是不同的,我明白我们中间有一段很长很久的差距。我只是说,我从心眼里感激她,爱她!你们别觉得在我这个人身上,爱这种感情已经消失了!你可以躲着我,像全世界的人那样,你也可以因为我沦落成这个样子,由于我曾经认识她,杀掉我,但你千万别那样想我啊!”

她这样向他请求时,他只怔怔地看着她。当她住了口时,他轻轻把她扶了起来。

“马莎,”坡勾提先生说道,“我断乎不会判断你。我断乎不会那样干,我的孩子!你原先只当我要说你什么,那是因为你不知道,在这几个月里,我都有了什么改变。好啦!”他说道,“现在你听着,我们当前的打算。

“我到过很远的地方去找我那亲爱的外甥女。因为我感觉,马莎,我现在比以前更疼爱她了。”

“我曾听她说过,”坡勾提先生说道,“你从小没有父母,也没有个亲人来照看你。假如你有那样一个亲人,你会逐渐喜欢他,你可能就会想出,我的外甥女就和我自己的女儿一样。

“因此,我明白,假如她再见到我,就一定跟我去任何地方,若非如此,那么她就是躲着不肯见我,自己逃到任何地方。因为,她虽然没有理由来怀疑我的爱心,但是羞耻心会横插进来,横在我们中间。

“据卫少爷和我的估计,”他接着说道,“她也许有一天会孤独地跑到伦敦来。我,我们大家都确信,你对于发生在她身上的情况是清白的。我知道她对一切人都是那样温柔、和气,你也不例外。你感激她,那你尽可能帮我们找找她吧,上帝会报答你的!”

“你肯信任我吗?”她惊讶地低声问道。

“完全信任你,绝对信任你!”坡勾提先生说。

“要是我碰到她,就和她谈话,要是有住处分给她,就给她住。然后,不让她知道,跑到你们那儿,带你们去见她,是不是?”她急急地忙忙地问道。

我们两个同时答道:“正是!”

她庄严地宣布说,她一定要热诚忠实地做这件事,要是她不忠于这项任务,但愿一切帮助,不论人间的还是上天的都永远与她无关!

随后,她十分安静地站在那里,看那黯黯的河水。

我就原原本本地对她说了我们所了解的情况。她听的时候,聚精会神,脸上的表情时时改变,但不同的表情中具有始终如一的坚决。她泪眼盈盈,但是她抑制住了。好像她的精神彻底改变,仿佛她再也没有那么安静了。

当一切都说完了,她问,假如遇到她,必要时她到哪儿告知我们。我把我们两个的地址写给了她,我问她住在何处。她停顿了一下才说,她没有长住的地方。还是不说为好。

我想给她钱,但是她怎么也不肯接受,我对她说,就坡勾提先生目前的状况而论,他不能算穷。我们都惊异于她那靠自己谋生来帮我们找人的念头。她衷心感谢我们,但坚决不肯要我们的钱。

“我也许可以找到工作,”她说道,“我要尝试一下。”

字体大小
主题切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