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无常（二）
“绝不可能！”封逐光想都没想,第一时间就否认了。
“不会的，不可能的，我师尊绝不会这样对我……”封逐光自我安慰似的,想幼时受伤时惯常做的那样,不自觉地抱住膝盖,将自己的头抵在膝盖上团成一团，“不会,我师尊绝不会……我是和其他人不一样……”
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很小,像只是说给自己听。
他念叨了两句，倏地抬起头：“方丈,您要说什么就说好了。否则恕晚辈不敬，只觉得您,是在挑拨离间！”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挨个儿蹦出来的。
封逐光从来都是冷静自持,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,在外人面前从未如此情绪激烈过，像是一头小狼，终于按捺不住,龇牙咧嘴地凶对面讨厌的人。
无苦方丈并不生气,他温声道：“想必你也猜到了。饕餮一族作为雄踞魔界一方的种族,吞食万物，天地生灵皆可为盘中餐，凡人为万物灵长,于饕餮一族更是珍馐。”
“平心,就是绿尧从魔窟中救回来的,唯一还活着的孩子。”
封逐光听到这里,身体轻微地一晃,又很快稳住了,他安慰自己，就算师尊救了平心，但是她不是没有收平心做徒弟吗？最后，是他，被师尊收作弟子。
是他，不是别人，是他。
是他！
是他封逐光！
“原先大家称绿尧‘真人’，她也不是如今这样的脾性，从她在魔界杀了个七进七出，斩尽饕餮全族之后，她便成了冷若冰霜的‘上仙’。只有平心零散知道一些当时的事，但他也不肯说。”
“平心一直很敬仰绿尧，但求了绿尧很久，她也不肯收他。绿尧后来将平心交给贫僧，平心懂事，不再求她，便入了清心寺。”
“其实当时贫僧门下弟子颇多，已无心力再收徒。绿尧领着平心站在贫僧门前三天三夜，贫僧念她与贫僧少时相熟，以她为人，做到此种地步已是十分的心诚，因此收了平心。”
“平心以前和贫僧说过，绿尧或许是因为他是火灵根，和她相克才不收他，也或许是因为他命定要做佛修。”
无苦方丈长叹一声：“傻孩子，不过自己骗自己罢了，到了绿尧那种境界，何必在意自己的弟子是不是火灵根？又是谁规定谁一定要修什么？她自有办法保全自己的弟子。”
封逐光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得发抖，太常山的天气还没有忍冬峰的恶劣，但他就是冷，冷得牙齿都上下碰撞，发出微微的“咯咯”声。
作为绿尧上仙的首徒，忍冬峰峰主的首徒，封逐光自以为很了解绿尧，但到今天他才悲哀地发现，师尊过去的四百年，是他所不了解的，也无法参与的。
封逐光想起雪谷洞窟前绿尧出现的样子，长发散乱，衣冠不整，浅绿的眼眸憔悴地低垂，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。
每次他靠近师尊时，师尊发现后脸上总带着一点惊愕和说不出的恼怒，他觉得师尊并不喜欢被人碰，但是今天她却背着平心出来了。
平心和他都是孤儿，但是比起他来，按师尊的性格应当会选心思明显更简单的平心，而不是心眼多如筛子洞的他！
平心又占着被师尊救过的情分，更何况自己的身世……这肮脏的血统，又怎么比得上只是个凡人的平心！
平心……平心……师尊当初为什么不收他？为什么要收自己？只是因为五行相克？还是有更深的缘由？而他呢？是不是因为师尊早发现了他的混血身份，却碍于某种原因留着他，所以收他为徒，可以更好地看管他！以前……以前师尊想杀掉他不是吗？！不，不，一定是因为其它缘由，为什么……究竟是为什么！
一声声的诘问逼得封逐光太阳穴狂跳，血色开始在他眼底翻涌，血脉里魔修的血液开始作祟，想杀人……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！！！
无苦方丈说了一番陈年往事，自知对封逐光必定震撼极大，便往旁边退了几步，不再说话，留给封逐光安静思考的空间。
无苦方丈本意是想劝诫封逐光，没成想让他钻了牛角尖。
等他发现封逐光身上开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，才意识到封逐光要着魔了！
无苦方丈大惊失色，听说封逐光少年英才，十七岁就已结丹，这种人除了天资极高之外，还需在修道一途上心无旁骛，目标明确，但越是这种人，越是比旁人容易走火入魔。
再聪明的人，在有些事情上也会死脑筋，执着得令人恐惧。
守在三辰殿前的封逐光心中恶意滔天，放在乾坤袋里的乌白像是有感应似的嗡鸣起来，他的手无意识地伸向了乾坤袋……
“凝神！”封逐光的后脑勺猛地被打了一下，一道灵力直接注入封逐光体内，迅速压制住他上涌的魔气。
“蠢货，大庭广众之下入魔是不想活了吗？！”
封逐光听到这熟悉的冷淡嗓音，一下子醒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！
师尊！像是怕被绿尧发现心中所想，封逐光不管三七二十一，直接入定，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把邪念打包摒除。
无苦方丈正要祭出金刚印喝醒封逐光，一阵寒风刮来，“啪”得一声在无苦方丈光头上来了个脆响。
无苦呆住了，刚刚……这是发生了什么？他？他被人打了？还打头？
“秃驴！你再在我徒弟面前说一句，我就拔了你舌头！”
这道密语传音如同炸雷，无苦脸色一僵，抬头便看着三辰殿门开，乌发高束的绿尧负手缓步走了出来，她着一身皂色道袍，更衬得面若凝脂，傲雪凌霜。
高岭之花，遥不可及。
绿尧出来之后，紧跟着的竟然是太医长老，她一介女流之辈，又是医修，在太常山六脉长老中并不显眼，如今却是脸色凝重，站在绿尧身边，竟有种不输于绿尧的气场。
众人着实不敢和绿尧搭话，只好转头去问太医长老：“太医长老，怎么回事啊？卜掌门怎么了？这样子怎么回事……”
大家吵吵嚷嚷，太医长老等众人歇了声，才缓缓道：“师尊今日出山正是为了处理魔修入侵之事，有我师尊坐镇，诸位可以放心在太常山疗伤救人。”
太医长老说完，众人心中一定，卜天命这位老祖宗都出来镇山了，魔界宵小又岂敢作祟！
这时候太史长老从三辰殿门内走出来，他显得很疲倦，似乎一下老了很多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我师尊――太常山掌门卜天命，今日传位于太医长老，从此之后，我师妹太医长老，便是新一任太常山掌门。”
此言一出，全场大哗。
这实在太让人意外，也太让人震惊了，且不说这个传位如此草率，就算传位，也轮不到六脉长老中最小的小师妹，还是个医修的太医长老！
有人禁不住问：“敢问太乐长老何在？”
太医长老道：“此次魔界入侵，太常山损失惨重，师尊决意修补结界，太乐师兄亦决定跟随师尊，事成之后将闭关守阵，看护太常山。”
太史长老道：“师尊和太乐师兄现已出发。此乃门内之事，且事急从权，不便讲究虚礼，绿尧上仙见证全程，亦可作证。”
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绿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