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蜃之幻景（二）

顾辞修唇角含着笑，眼角却是漾开一丝妖异的猩红，映着瞳孔中若隐若现的丝丝乖戾，整个人浑身透出叫人不敢直视的狠厉来，此时的顾辞修很不对劲，就像是剥去了表面的那层温润的皮囊终于露出了骨子里的阴翳来。顾辞修含笑，抬手，手指虚握，手中王权之剑乍现，然后像是漫不经心的随手一划，整个空间包括倒在他面前的沐雪野都化作齑粉。

明明，他的动作漫不经心，似乎那狠厉与杀伐的动作，只是不经意间一个细微的掸灰尘一般的小事儿一般，甚至透出一股子优雅，可是合着他身后像是镜面一般随着一声声“咔擦”，慢慢破碎，星辰在他身后陨落的画面，却不由得让人从灵魂深处生出一丝丝恐惧。

顾辞修四周，像是神历之中记载的诸神陨落的那个黄昏一般，整个天地都破碎开来，只有他脚下一块三生台还完完整整的立在他的脚下。顾辞修低头敛目，唇角含着笑把玩着手中的王权之剑，像是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比他手中的王权更有意思一样。

若是有了解顾辞修的人在这里，看到这样的顾辞修，一定会知道，他更怒了。

是谁呢？竟敢拉他入梦，然后造出一个假的沐雪野来给他看？

是否，他在沐雪野身边呆了太久，对一切无所谓且不计较，因而顾氏一族族人，都清一色的称赞他与顾辞修长身玉立、优雅矜贵、少年无双、与人温润，他们称赞着称赞着，就把他的出身给忘记了吗？

说他与人温润，不过是为了不吓到沐雪野，且他又懒得搭理家族里那些庸庸碌碌却被尊上高位的蝼蚁罢了。

能够造梦，且拉他入梦的，顾辞修觉得，那个人敢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，不管是谁，那个人怕是觉得这人生太长了。

星辰破碎间，歌声又起，这次唱的，却是《邶风》。

顾辞修唇角的笑，又盛了几分。

唱歌的，依旧是沐雪野的声音。

顾辞修记得，不久之前，他的成年礼之后，他只请了沐雪野几个小伙伴的小宴上，沐雪野喝至酣时，打着拍子随乐哼唱，明明平时再清冷矜贵的一个人，醉酒时哼的也是这缠绵的调调――“死生契阔，与子成说，执子之手，与之偕老”。

顾辞修还记得，这场面被白夜那货录了下来，第二天被白夜拿去嘲笑沐雪野时，讨了好一顿打呢。

不过，白夜和沐雪野都不知道，录了像的，不止是白夜一个人。

――他藏起来的，于他……重之又重。

但是……竟然把他珍而又重的东西拿出来玩……

就在顾辞修心中戾气在压制不住时，他的耳边突然想起了一声叹息，然后，随着叹息，歌声，还是濒临破碎的梦境，都一下子消失了，顾辞修手中一轻，王权之剑也不在了。

等到他眼前画面清晰之后，他并没有从梦中醒过来，他依旧是在梦中，而他的梦中，他望见的依旧是一片猩红。

“黄泉……曼珠沙华……”顾辞修低喃，带着疑惑。

冥界有八百里黄沙无际，名曰黄泉，有河流经，名唤三途，红花石蒜生于河边，花名曼珠沙华，又叫做彼岸花。黄泉八百里，花开八百里，八百里曼珠沙华纷飞纷落，缠绵冷香绵延八百里，八百里之外，三途河尽头，为奈何桥，奈何桥畔有石名作三生，可情定三生。

看这样子，这里是冥界黄泉――这里，他曾来过的，在少年时还没遇到沐雪野之前。

顾辞修刚刚平息的戾气又升起来了。

这是谁？接二连三的窥探他记忆，是当真觉得他顾辞修提不动剑了吗？

“并没有谁。”突然，顾辞修的耳边传来一声轻叹，“日有所思，夜有所梦，先前，那是你自己的梦，梦中所梦，皆是你心中所想，而如今，你眼前的，却是你真实所见罢了。”那人说道，他的声音，顾辞修听着也很熟悉。

顾辞修皱了眉，不置可否的“哦”了一声，尾音上扬，挺配合的带着一丝疑惑，可是，他身侧的一手虚握，手中出现了他自己的王权。

说话的那人似乎知道顾辞修不信，在他身前不远处现出了身形。

顾辞修看到来人的身影，又短促的笑了一下。

这个人也是故人――已经死了的故人。

不久之前，在上一个梦中，顾辞修牵着红绳走过长亭时，曾见到过的……故人。

――那时，就是见了这人，他才把所有的侥幸都散去，清楚的意识到沐雪野嫁他……那只是梦。

“父亲？”顾辞修似笑非笑，手中的王权依旧没有放开。

“不，不是，我只是顾林西死后，留存在天地间的他的一丝灵识。”那人却是否认道，“我不是顾林西本人，但是这里，的确是地处幽冥之地轮回之所的黄泉。”他又说，“阿辞，你已经魂归黄泉。”

顾辞修听到顾林西这个名字愣了一下，想了半晌才想起来顾林西――是他早已去世了的“父亲”。而等到他听到那人接下来的话之后，顾辞修觉得那一瞬的怔仲是他傻逼了。

已经魂归黄泉？

这是说……他已经死了？

冥海不灭，他便不老不死，可是如今，这……暂且就信他是花长溪的花灵罢，花长溪刚才说他已经魂归黄泉了？

有意思，真有意思。

顾辞修唇角的笑掩不住了，“我死了？”他问道，声音还带着一点笑意，尾音拉长，说不出的讽刺。

“并没有，阿辞，你依旧活着，来黄泉的，只是你的灵魂罢了。”‘顾林西’答得很规矩。

若不是……顾辞修还真的要信了这人。

“我是日有所思，才做了一个梦，梦境被我强行斩碎，然后我被拉入了黄泉？”顾辞修明明每句话都在顺着‘顾林西’说的话来‘猜测’，可是‘顾林西’听到顾辞修开口，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。

虽然他并不十分了解顾辞修，可是，看顾辞修那一副“我就静静的看你瞎掰，看你能给我掰出个什么故事来”的表情，就知道他对于他说的话是不信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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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有意思……”顾辞修看‘顾林西’哑口无言，讽刺的笑，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，“你自己玩吧。”

“阿辞……”

顾辞修渐渐远去，步伐坚定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……

“你来黄泉，不是你死了，而是沐雪野已经死了，你的神魂之所以……”出现在黄泉，是来送她去轮回的……

‘顾林西’喊到，想要追过去，可是他身形刚动，他眼前离他还很远的顾辞修一下子消失在了那里，下一刻，他就出现在了‘顾林西’的眼前。

‘顾林西’眼前一花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他就被人扼住了喉管，下一刻就被摔了出去，‘顾林西’被摔懵了，可是很快的，他就清醒过来。

若冰凉的剑搭在你的颈上，紧贴着你的血管，你也会很快清醒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