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4章雨夜追尸
半天儿走南闯北这么多年,除了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本事之外,一靠脑子机灵,二靠不信邪。但这次他有点蒙了,因为他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,既像是从周遭空气里传来的,又像是从耳边发出来的,让人心里发毛。
他一边按住栓子,一边向前挪了挪,让视野更开阔些。
雨无休无止地下着,工地昏暗的灯光下一切白惨惨的。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,水泥管子后方传来奇怪的脚步声。很重,踩在水坑里啪啪响,最不可理解的是每两声之间间隔很长,靠近得很快,如果这家伙是个人的话,至少一步能迈三米。
声音并没有向工地走,而是来到他们身后,好像要从管子后边儿爬上来。栓子毛了,忍不住大叫一声。
脚步声随即停下,接着以更快的频率远去。二人在管子里掉头,隔着雨帘看见一个身穿清朝补子服、顶戴花翎、拖着长辫子的东西一蹦一蹦地跳进苞米地。
“僵尸!?”栓子瞬间化作一尊石像。
“别他妈愣着,快追!”半天儿跳出管子,冒雨追去。
“哎,师父!”栓子哭喊着跟上,“别去了,师父!”
他在苞米地边上追上半天儿,一把拉住肩膀。半天儿甩开他继续跑。栓子情急之下用一只手将半天儿提了起来,“师父你听我说,那玩意儿不像好东西,咱还是别去了。”
半天儿挣扎着,但双脚够不着地,只能用嘴说:“你不弄明白万一它再鼓捣出动静我名声就砸了!把我放下来。”
“砸就砸呗,反正钱也到手了。你忘了在俺们村那回,咱俩命多大才活下来?”
“废物!一万块钱能花一辈子啊?咱还得指望这名声挣更多钱呢!”
“别有命挣没命花啊。”
“你不去我自个儿去!撒开我。”
“那等我累了再说吧。”栓子别过脸,手仍提着,不再理他。他知道虽然半天儿总说他办事毛躁,但事实上半天儿做事才真叫不计后果——看着啥稀奇玩意儿啥想捅咕明白。
“栓子听话,哥想多挣点钱给你装个假肢。”半天儿一看硬的不行赶紧来软的。
“假肢?”栓子一愣。
“对,外国高科技假肢,安上之后跟真手差不多。不过太贵,咱俩得干几年才能买得起。”
栓子放下半天儿。不等他再问,半天儿“噌”地钻进苞米地,边跑边说,“当初你一条胳膊救了我的命。这份情我花多钱都还不完,要是能给你装个假肢哥也算了了一桩心愿。你歇着吧,我自个儿去。”
栓子再次追上,“我说了这事儿不赖你,要去咱俩一块儿去。”
很快,两人追到苞米地中央,半天儿累得上气不接下地,绊在一个垄台上摔了个狗吃屎。他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泥,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,凉飕飕的风从头顶掠过,苞米杆摩肩接踵地晃动,到处都像有人在蹦。
栓子拽着半天儿衣角,“哥你说这是不鬼打墙啊?”
半天儿没理,点着打火机向四周看。栓子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手电交给他。
白光亮起,苞米地更显不平静。半天儿确信自己追的方向没错,挨条垄寻找,很快在三条垄外看见一个新鲜的泥窝子。
他走过去,发现那是一条隐藏在苞米地中间的小路,路上一串同样的痕迹,分明是有什么东西刚刚从这里蹦过去的。他心头当即一阵抽搐,因为他觉得如果是有人装神弄鬼,进入苞米地之后没道理再蹦了,跑才对。接着他又回想起在刘家村的遭遇,突然也有点打怵。
看他脸色苍白,栓子也猜到了什么,又劝:“师父要不然咱别追了,指不定是什么玩意儿呢。你说万一——”
“你说得对,”半天儿打断他,“这事儿不保准儿,咱俩先撤,观察几天,他要是不来,咱也别招惹人家。”
俩人顺着小路往回走,在苞米地边上小路消失了,前方又是苞米,钻了大概五六十米才终于才看见工地。
工地的光亮给他们带来些许安慰。半天儿谎称自己去附近租个房子住,让栓子回工棚休息,看栓子走后,他回到水泥管子里趴了一宿,并没看见有什么东西来。
接下来两天,他白天在新租的民宅里躲着,晚上就到水泥管子里蹲守。那东西似乎害怕了,再没现身,工棚自然也就没再听着动静。张半仙儿的名号从工地不胫而走,转眼传遍咸州古城,并且越传越神,什么呼风唤雨、移星接斗、点石成金。
半天儿择一合适的时机过来向工头询问后况,说跟工头有缘,留下电话号,让他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。之后的几天有几个陌生人打电话请他出山,他都给回绝了,他明白这种事儿不能见好就上,得抻得住,越神秘身价越高。
他给栓子买了一套童子袍,寻思不再让他卖苦力。但栓子舍不得一天那二百来块钱也舍不得工头工友,说反正自己有力气,啥时候万不得已再辞职。半天儿也就没再坚持。
要说半天儿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有什么缺点,那就只是一个——好奇心太重。
这一天晚上天气晴朗,璀璨银河悬挂夜空,北斗朝南,半天儿百无聊赖地躺在水泥管子里听着蛙鸣虫叫,心里合计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。
末了,他一轱辘起身,自语一句“我张半天儿啥时候还能让鬼给吓唬了”,随即朝野地走去。
钻进苞米地,很快就见到那条小路。路很窄,也就一辆马车的宽度。按照当地耕作习俗,这种小路一般是给秋天拉苞米过车留的,可他想不明白为啥道头却被堵住了。
路两边长着在农药残害下坚强生存的蒿草,路面已经干了,当初的痕迹被雨水淤平。走着走着,他感觉身后的声音不对。
他假装尿急停在路边撒泡尿,余光看向来路,空荡荡黑漆漆并没有东西。他提上裤子继续走,那声音再次响起。这时,前面路边出现一块趁手的石头,他弯腰假装系鞋带,随手把石头捡起来,一猫腰钻进苞米地趴伏起来。
起初那声音也停了,但很快又响起。
是脚步声,从苞米地转移到了路上。目光受阻,半天儿看不见人,只能从声音判断那东西正在靠近。他握紧石头,静静守着。
声音时快时慢,来到近处就快现身时突然又急速向回跑去,可跑一段,又折回来。折腾两回,两条黑腿鸟悄儿的出现在半天儿眼前的苞米杆之间。他屏住呼吸抬眼向上看,看见一个人形轮廓正探头探脑地向前张望,身子边一件半袖袖管耷拉着。
半天儿忽然想笑,可他觉得应该练练栓子的胆子,就把石头朝身后扔去。石头击中苞米杆,“莎啦啦”作响。栓子“啊”的一声狂奔出去,一头驴被炮仗炸了也不过如此。
见距离拉开,半天儿爬出苞米地继续向前走。
没多一会儿,地势升高,脚下肥沃的黑土变成砂砾土,前方再过一百米左右苞米地到头,隐约可见一座被高大槐树覆盖的土丘。土丘前沿,斑斑点点地闪烁着亮光。
栓子不见了,周围只剩庄稼摩擦的声响,好似无数人窃窃私语。半天儿减慢速度,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融入环境。走了大概一半儿,他看清楚那些亮点儿是残破的花圈,花圈后面是至少几十座荒坟,墓碑七扭八歪,影影绰绰好似有东西在墓碑之中活动。
再靠近点儿,一只夜猫子飞出林子,发出阴惨惨的叫声。他目送它飞走,低头再看,只见最前面一棵老槐树下,一座坟头上趴着一个黑色的人形东西。
他急忙矮身钻进一堆荒草中仔细观察。那东西似人非人,半截露在外面,正别扭地扭动着,好像正用力要把下半截身子从土里拽出来。
冷汗瞬间蒙上半天儿额头,这么多年他见多识广,虽对鬼神之事嗤之以鼻,但他也深信世间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东西。他想要撤退,可一想栓子是奔这个方向来的,又咬咬牙从草堆中钻出,捡起一根棍子朝前摸去。
距离越来越近,那“鬼影”发出“呃……呃……”的叫声。半天儿跳将出去,左手掏出手电,右手举起棍子大喝一声:“玉清弟子张半仙儿在此,尔等妖魔鬼怪速速现形!”
话音未落,手电照亮坟头,照见龇牙瞪眼浑身痉挛的栓子。半天儿暗骂一声跑过去将其扶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