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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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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声刺耳的刹车声,老人家大叫一声,被周琳紧紧搂在怀里。

越野刹停在路边,江恨海攥着方向盘,骨节用力到泛白。

“妈。”

周琳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的眼睛。故去的丈夫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,从前的儿子也不会,然而在儿子出院后,他望向自己的第一眼,就是这个眼神。

没有愤怒。没有失望。没有感情。

什么也没有。

黑洞一样的目光,仿佛所有的事都不会在他身上停留。他对一切都毫不在意,连同自己的生命。

她听见江恨海重新发动车辆,在油门轰鸣声中轻声道:“老师走了很久了,别再提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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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建宏的死亡时间,是9·1女尸模特案告破后的两个星期,距离国庆假期还有不到三天。

他走得非常突然,所有的工作都没有交接,因此初二七班成了一团乱麻,校长亲自坐镇,才堪堪控制住家校两边的局面。

没人知道李建宏为什么要寻死。他没有理由寻死。

他是镇中数学组的教研组长,有自己的名师工作室。他的爱人是印刷厂的张玫,学校里要用的所有练习和试卷都是他们厂印的。他有个女儿,小名叫乔乔,每周六他都会送她去少年宫学钢琴。

他还有两个很得意的学生,一个叫江恨海,一个叫木择芩。他花了一整个暑假的时间,辅导他们奥数,在他自|杀前,刚带这两个学生去市里参加奥数竞赛。

当天校长打电话去问,他还很得意,说拿个市一等绝对没问题,就等着看是不是一等奖的第一名了。

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|杀呢?是不是李老师平时爱喝酒,那天出差回来喝多了酒,一不留神,掉到海里了?

木择芩问过叶为清。叶为清只是摇头,把她搂在怀里,说,如果你想送李老师最后一程,我们可以带你去。

木择芩拒绝了,李老师葬礼那天是周末。她只想一个人去。

葬礼现场,木择芩独自站在最后一排。面对李建宏的黑白照片,她突然害怕起来。黑压压的人群前,是穿着白色孝服的张玫阿姨和乔乔,她们跪在地上,有人上前,张玫阿姨就把乔乔的头压下去,两个人像两只被火焰灼伤的蛾,伏到地面,又挣扎着跪起来,再一次伏倒。

她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,近得她只想后退,离这一切越远越好。

她往后退时,突然被一只凭空伸来的手稳稳地撑住了。

木择芩吓了一跳,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尖叫了,喉咙里却没能发出声音。

她转过头,看见江恨海。

九月是一个分别的日子。

这个月,她一共见了江恨海三次。第一次是九月一日的百货大楼,第二次是九月六号去警局指认,第三次是九月八号去市里参加奥数竞赛。

木择芩站在客运站等车时,原以为江恨海不会来。没想到周琳带着江恨海一起来了。周阿姨还给她带了一袋小橘子,说她记得木择芩晕大巴车,闻橘子味会好一些。

木择芩和江恨海坐在前排,李建宏和周琳坐在后头。江恨海给她剥橘子,木择芩督促他剥得仔细点,她不要吃白色的筋。

江恨海慢吞吞地“哦”了一声,把手里的橘子返工。他剥得很仔细,每一瓣都透光,放在木择芩的掌心,像一弯童话里才有的月亮。

江恨海的头发有些长了,木择芩说他有点像小摊杂志上的韩流帅哥。江恨海笑了一下,木择芩被他笑得不好意思,找补了一句,只有发型,脸不像。江恨海还是笑,说原来你也会去买那些杂志啊。木择芩说才没有,是别人买的时候,我看了一眼,而已。

她重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,江恨海还是不大相信似的,搞得她小声争辩了一路,居然真的没有晕车。

后来的记忆都很模糊。比赛的地点在一个高中,校园很大,她和江恨海在不一样的考场。等她踩着铃声交卷出场后,江恨海、周琳和李建宏三人已经并排站在校门口,冲自己挥手了。

江恨海把一袋新的橘子递给她,然后转身,和周琳上了另一辆车。

他没有和她一起回来。

江恨海这一走,就再没有音讯。木择芩在□□列表里把江恨海设置成了“上线提醒”,她甚至拜托孔令带她开了黄钻,为的就是看空间里的访客名单有没有江恨海。

但江恨海一直没有音讯,木择芩帮他收齐了所有的作业,却得知了江恨海休学的消息。她后来才知道,那天奥数竞赛结束,江恨海就被周琳送去了医院。那家医院并不在市区,而是在更北边的山里,据说那里是个景点,风景秀丽,空气新鲜,有利于江恨海舒缓身心,尽快康复。

然而,此时面对着江恨海,木择芩却无法判断他到底是恢复了,还是病的更加严重。

曾被她说过像韩系帅哥的头发被剃得很短,几乎能看见江恨海青色的头皮。他穿着一件棉麻质地的衬衫,腕骨突出,整个人瘦了一圈。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,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木择芩,他的下巴冒出了一点胡茬,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刮掉。

木择芩有一种奇异的感觉,好像江恨海的灵魂被人从原先的躯壳里硬生生抽了出去,这些人又给他造了另一副壳子,不顾他灵魂的形状,硬把他塞了进去。

半晌,木择芩终于开口。

“你去治病了?好点了吗?”

江恨海垂下眼,看见木择芩抓着他的手。他好像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,开口,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。

“李老师,走了?”

木择芩抖了一下:“……嗯。”

“那我们去送他。”

江恨海似乎是一个人来的,他反手抓住木择芩,带着她挤过人堆,径直往前。木择芩想要拉住他,却挣不开江恨海的手。江恨海带着她走到最前面,将排队的人视若无物。面前的跪垫一空,他立刻拉着木择芩跪下。

一下。两下。三下。

江恨海重重地磕了三个头。

众人的目光都钉在他们身上,江恨海磕头的声音太大,惊得张玫起身去拉他。她差点没认出来这是江恨海,看见他额头上淌下来的血后,哭干了的眼泪又落了下来,烫得干涸的眼眶发痒发痛。

江恨海不断地眨着眼睛,他好像拼命地想哭,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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