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账本

账本

傍晚六点,临街的杂货店点上了灯,孔令插上电视,调好频道,用力拍了拍,画面闪烁了一瞬,骤然清晰起来。

片头曲咿咿呀呀地唱起来,主持人穿着中山装,拿着一把折扇出现,开口就是语调夸张的方言。

“傻崽,声音调大一点嘛!”

孔令的外婆端着红薯粥,坐到了电视机前,听起了本地新闻。

孔令也给自己盛了一碗,搬了一个小马扎,搅碎了红薯块,也不用筷子,捧着碗一口接一口喝得很快。

“……人心贪,贪生鬼。都说至亲至疏夫妻,有时候真不知道躺在身边的是人是鬼。最近就有一桩凶案,闹得满城风雨。一对夫妻本恩爱,老婆开店赚钱,老公操持家务,本来是本本分分的一家人。结果老公在外头和野花眉来眼去,想要卷走家里的钱和小三远走高飞。女人的直觉都是很准的,老公有情况,老婆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?于是老婆喊上了小舅子,准备找机会,狠狠地教训一下这对狗男女——”

“傻崽,拿瓶酱油醋给我。”

孔令擡起头,隔壁王阿姨的女儿把钱在他眼前晃了一下,冲他伸出手。这个女孩比孔令大三岁,没上普高,去读了幼师,听说再过两年就可以给家里赚钱了,她家里人因此也很有些塞翁失马的得意。

孔令往身后瞥了一眼:“吃饭呢。自己拿。”

那女孩瞪圆了眼,叉着腰,把钱拍到他胸脯上:“生意是你这样做的啦?”

她这一声动静大,外婆半回过身:“怎么啦——”

“没怎么。”

孔令回敬了她一眼,收钱、拿货、找零,多一声不吭。

那女孩看他这副样子,又有些没话找话,刚好电视机的画面正播到记者站在百货大楼前,她便“咦”了一声:“这不是那个模特案吗?”

外婆的耳朵突然灵光了一下:“什么模特?”

“就是我们那个百货大楼呀,一楼卖女装的。”女孩很自然地挪了张椅子,在电视机边坐下,“这个女的心狠哦!她老公的小三,被她骗过来,和她弟弟联手弄死了。还把人脱|光了,插在塑料架子上当模特,吓死人了!”

外婆“哦呦”一声,双手合十,喊了一声“阿弥陀佛”。

女孩转头看了一眼孔令:“你这什么表情?听说第一个看见尸体去警察局作证的,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啊。那人你认识吗?”

电视机上,突然闪出了一个警察的画面,孔令看过去,一眼认出这就是那天送江恨海和木择芩的警察。

女孩还在不依不饶地问孔令知不知道这件事,这让他心中忽然冒起了一股无名火。

“你看完了没有。看完了拿着东西赶紧滚。等下饭烧好了你酱油醋还没拿回去,你妈骂死你。”

女孩倏地站起身,涨红了脸:“你有病啊!”一把抄起酱油醋,转身跑走了。

外婆被女孩的话震住了,半晌没有回过神,只是对着电视机,不住念着“作孽”。

孔令重新捧起碗,那碗里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只小飞虫。他把碗倾过来,用筷子拨去那一小片薄粥,闷头喝了起来。

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?发现尸体的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,警察来学校那天正面看了他一眼,案发地的百货大楼,在江恨海和木择芩进入的前二十分钟,他刚从台阶下跑过。

孔令回头,看了一眼身后。杂货店四四方方,低矮的天花板,变形的木架子,到处都是堆着杂货的纸箱。零钱桶里的钱是这件小店里最脏的东西,孔令每天都得把里头的钱一张张展开,铺平,点数,再拿出一支钝头的铅笔,打开锁住的柜子,在账本上写明今天的收入。这本所谓的“账本”,不过是他学校里发的语文日记本。

孔令从不上交的日记本,上半截是店里的收入,下半截是他妈每天打麻将的战果。他没有辅导班、没进过少年宫、没有给他开家长会的人。他唯一被人羡慕的,只有可以让他随便拿东西的杂货店,和他父亲从西班牙寄来,却都被他妈砸在麻将桌上的钱。

命运是个不分青红偏要提笔的瞎子,把所有人的生活糅杂在一起乱涂一气。明明他才是第一个最有可能参与的人,却被这枷锁一样的杂货店咬住了裤脚,以至于失去了唯一一个成为主角的机会。

他无数次幻想过,如果那天他没有提前离开,结果会是怎样。或者,他灵光一现,登上那几级台阶,独身一人闯进百货大楼。那么在警笛声响彻大街小巷时,他就可以成为那个站在警戒线内的人,被所有的车灯照耀,会有警察带他上车,他所看见的一切,将成为破局的关键。

而在他上车前,他会看见警戒线外江恨海和木择芩惊慌的眼神。他和他们对视的那一瞬,彼此就会知道,他和他们再也不是同一路的人。

然而无论孔令幻想过多少次,纵使在他的幻想里,所有的逻辑和细节都无懈可击,最终被所有人注视的,仍然是江恨海和木择芩。他们已经搭上船,去往海的另一边,只留孔令一个人,永远地作为一个配角,留在小镇里过日复一日的生活。

孔令站起身,把空碗投到水槽里。他拉开抽屉,抓了一把钱塞进口袋,在天气预报的乐声中,直奔网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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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局食堂。所有的灯都熄了,只留下临近打菜窗口的一盏。

师傅端上一碗大排面,面里还窝了两个荷包蛋。陈延道了一声谢,狼吞虎咽下去大半碗,才停下来缓了一会儿。

“钱师傅的手艺还是这个。这么晚了,还找您讨吃的,真有点过意不去。”

陈延比了一个大拇指,食堂掌勺的钱大伟长着一张白胖的圆脸,身材不高,两条胳膊却很粗。他菜做得硬,脾气好,就是嘴有点碎,警局里的老人都喊他伟哥,小年轻里也有人挤眉弄眼跟着喊,只有陈延一本正经地喊他钱师傅。

“小陈,你客气啊。”钱大伟看一碗面就要见底,回身去厨房又下了一把面,片了两大块卤牛肉做码,又给他新上了一碗,“你那个案子我听说了,真不容易!又是情杀?”

陈延连轴转了三天,半小时前刚写完报告,中午垫的那一个葱饼根本不顶用,现在这两碗面算是一顿把中饭晚饭宵夜都补齐了。

“算也不算吧。”陈延叹了一口气,“我们本来也判断是冲动杀人,在小舅子家里搜到了凶器,妻子也承认了她借口给被害人留了几条好货,把被害人骗到库房里,唆使小舅子动手行凶,然后让小舅子用推车去抛尸。”

钱大伟“啧”了一声,压低了声音道:“那‘模特’是怎么回事?”他看了看陈延的脸色,补了一句:“能问吗?不方便说的话没事啊小陈。”

陈延摇了摇头:“没事,都是自己人。后来我们查到,妻子作为从犯,把被害人伪装成模特,除了她本人对丈夫出轨的一种报复心理,还有另外一个动机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……配阴婚。”

钱大伟倒吸一口凉气:“这算买卖人口还是侮辱尸体啊?”

陈延嚼着牛肉,少见地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情:“从动机看……应该算封建迷信吧?”

“这种死法……也有人买?”

陈延点点头:“这对姐弟供认,买方愿意这个数。所以他们肯冒这个风险。”

钱大伟看着陈延比划出的那个数,连连摇头:“娶死的比娶活的还花钱呢。什么世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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