礼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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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栋国取下耳机,录音里的最后一句话,是孔令说的,“家里也欠了很多钱”。
录音戛然而止,他没听到黄庆东的回答,更没听到那声枪响。贯穿录音的,只有海边呼啸的风声。
他的面前摆着三份结案报告,一份是7·16隧道口枪杀案,一份是8·3黄庆东案。还有一份真正的结案报告,跨越了二十五年,终于能够无愧于心地面见世人。这张办公桌的主人几经变幻,也许扉页上黑白照片里的人也不会想到,会是他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,为他写下这份结案报告,又交到另一个兄弟手中。
窗外,有车停在他的楼下,滴滴按了两声喇叭。郑栋国旋出钢笔,在三份结案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,把其中两份交由秘书送去检察院,将最后那份仔细收好,夹在文件袋里,快步下了楼。
陈延的车已经停在楼下。郑栋国拉开车门,坐上副驾驶,陈延没有开导航,熟门熟路地朝着某个地点驶去。车里有鲜花的芬芳,郑栋国转过头去,后座放了一盒好酒,白色菊花和向日葵两束并排,紧簇地挨着。
郑栋国打趣道:“怎么买一送一?”
再拐两个弯,就是烈士陵园。陈延的外套口袋里还带着一只打火机,今天天晴,没什么风,他提醒自己,等会儿要去守陵师傅那借个火盆,把结案报告给长钧烧过去。
“我这单程计票,等看完了长钧,你自己打车回来。”
“怎么这么没素质?我等下和长钧告状啊。”
陈延笑了一下,多日煎熬,如今所有紧绷的压力在他身上如潮水般褪去,只剩下从心灵深处反上来的疲惫,这让他看起来有种少见的柔软。
他擡了擡眼,从后视镜里看见那束向日葵。
陈延轻声道:“孔令是今天的飞机,我等会儿去机场送送他。”
郑栋国沉默片刻,心里不是滋味,半晌,他轻轻叹了一声:“人各有命。孔令这孩子,可惜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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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达在礁石上发现孔令时,心脏差点停跳,把人拉到医院时,孔令就剩下一口气。手术做了近十个小时,命是救了回来,脸却完全毁容了。
土枪的子弹是用火药自制的,与其说是子弹,不如说是□□。黄庆东用药后,制枪的手艺其实早就退步了,因此在开枪的同时,枪管炸膛,带着这么大创面的伤口掉进海里,他自己也差点因为感染而死掉。对于黄庆东和孔令,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。
然而王达找到了孔令抛到岸边的手机,经过小姚的技术手段,手机中的一段录音得到恢复。这段因为已达最长录制时间而自动停止录制并上传到云端的录音,成为了孔令本可以避免的悲剧,却也成为了标会系列案件告破的最有利的供词。
经由这段录音,陈延以黄庆东为线索,重新建立各案之间的社会关系,并从杨浩嘴里问出了别墅隐藏的秘密。王达结合孔令笔记本上的推测和黄庆东的供词,找到了“郝佳丽”的真实身份。
“郝佳丽”本名叫做张乐霞,小学学历,在十二年前的倒会风波里,以会头的身份吸纳了近四亿资金,并通过一系列整容手术与伪造身份等非法方式潜逃海外,两年前归国,以“郝佳丽”的身份在小镇定居。
而张乐霞为什么会突然归国,这一原因仍无从知晓。诸多猜测都无法找到证据佐证,背后的真相也随着张乐霞的死而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。
张乐霞以死亡为代价,逃避了法律的制裁。然而等待黄庆东的,很可能也是死亡的结局。这个杀死|刑警江长均的帮凶、蛰伏多年的复仇者、对刑警孔令行凶的歹徒,在看守所里整日念叨着阿弥陀佛。多年前他在佛前许下的大愿一语成谶,然而黄庆东已经被困在终日的混沌中惶惶度日,偶尔他会有清醒的时候,然而对他而言,清醒远比痴傻更为痛苦。
孔令醒来后,拒绝所有人的探视,包括陈延。郑栋国提出,局里一定会给予他最大的补偿,然而孔令拒绝了。
他有一只眼睛被火药灼伤,已经看不见了,幸好嘴还能说话。
郑栋国站在病房外,收到了孔令发来的消息。
“郑局已经命令过要我停职在家反思,是我违反纪律,私自出去追捕嫌犯,为大家的工作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。这是我咎由自取,不应该有任何人为我的失误负责。”
“我恳请局里不要给我任何补偿,我的身体情况已不再适合担任任何工作。我申请辞职,请领导批准。”
郑栋国和陈延还想争取,但罗小薇出面,告知他们,孔令的父亲已经决定将他带去国外。他父亲已经联系好了医生,让孔令在国外进行后续面部修复的治疗。
考虑到罗小薇的个人情况,陈延委婉地告诉她,因为征信问题,她可能会被限制出境。
罗小薇笑了一下:“陈队长想得太多了。他爸在外面早就有家了,他的新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女儿,他只有孔令一个儿子,所有的家业,自然是要留给儿子。”
陈延和郑栋国听言,皆沉默不语。他们送走了罗小薇,在孔令提出辞职报告前,向上级为孔令争取了一个个人二等功,即使他已经不需要了。
在孔令恢复的期间,除了医护人员外,唯一一个能进到他病房的人,是江恨海。
孔令在能说话的第一天就托人找了江恨海。他这一歇就是半个月,江恨海背上的伤也好多了,至少能下地走路。两个人在病房见面时,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同时笑了出来。
孔令的脸上缠着绷带,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什么凸起了,孔令的病房里没有镜子,但他在没人的时候会用手偷偷地碰一碰自己的脸。
他示意江恨海走近些,自嘲地笑笑:“傻子这一枪,给我打成伏地魔了。”
“扯。”江恨海笑,“你比他帅多了。”
孔令笑笑,经此一遭,他好像把什么事都看淡了。他看着江恨海的脸,这张脸他在陈延的笔记本里见过无数次。
“小海,你和你爹长得太像,兄弟差一点替你去死了。幸好之前木择芩就说要和我取消婚约,现在刚好,我把她还给你。本来都算清楚了,只是这次兄弟得再欠你一次。”
江恨海沉默,孔令向他伸出手。
“我知道你睡眠不好。小海,把你的安眠药借我一瓶。”
江恨海垂下眼,双手开始轻微地颤抖。他怕血,看见孔令的第一眼,胃里就翻江倒海。孔令还在笑,随着他的笑,他脸上从绷带中透出的血痕又浓了几分。
孔令的手在他眼下摊开,向江恨海寻求死亡的慰藉。
“……好,我回去给你拿。”
江恨海刚要出门,突然病房门被人用力推开,木择芩快步走了进来,还没等孔令说话,反手扇了江恨海一巴掌。
木择芩走到孔令身边,狠狠道:“我是什么可以被你们让来让去的东西吗?”
“芩芩,我——”
木择芩又甩了他一巴掌:“你这是蓄意谋杀。”
她转身对着孔令:“你这是亵渎职业。”
她离自己是这样近,孔令这才看见她手上又重新戴回了他当初买给她的戒指。然而木择芩当着他的面,把戒指取了下来。
“我本来和家里说好了,只要你醒来,婚我会结的。但我刚才改变主意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