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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枪

冷枪

黄庆东有个外号,叫闷屁。他从小话就少,被学校的老师骂“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”,于是这个外号从那时开始跟上了他。

闷屁没考上初中,辍学后进服装厂厂打工。先是在外面拉货,后来主任看他脑子活泛、不爱讲话,就把他调到了车间。果然,闷屁不像其他工人一样,上工的时候爱插科打诨,他只顾着闷头做活,一上午他手里过的件能比别人翻一番。

闷屁也是那个时候,经主任的牵线搭桥,认识了一个和他同姓,在百货大楼卖女装女孩子小梅。这个女孩后来和他结了婚,去民政局领证的那天黄庆东才知道,原来“小梅”的本名不叫黄丽梅,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黄揽弟。

不知道为什么,拿着结婚证出民政局的时候,小梅蹲在路边哭了很久。黄庆东没说话,走去街头,给她买了一碗杏仁腐。小梅在路边把那碗杏仁腐喝了个干净,冰凉的糖水下肚,她的气好像一下顺了,再站起来时,腰杆也挺得更直了。她挽着黄庆东的胳膊,太阳还没下山,就把他扯回服装厂的宿舍闹完了洞房。

小梅对他很有好感,她喜欢老实的男人,而黄庆东刚好不爱讲话。同时,他善于倾听,无论黄丽梅叽叽喳喳说多久,黄庆东也不会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。不过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回应,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,不说话,也不离开。只有当小梅开玩笑喊他闷屁时,他的脸上才会轻轻地露出一丝赧然的微笑。

后来,小梅的生意越做越大,她从服装铺子的帮工,变成了老板。服装厂倒闭后,小梅是镇上第一个去广州的人,她从那里拉回了一条外贸批发的路子,摇身一变成了中间人,那两年靠这条路子赚足了油水。

而黄庆东则留在小镇,他几乎没有朋友,他帮着小梅理货,和他接触的都是过来拿货的女人。在服装厂工作的经历让他对布料、剪裁方面的经验非常可靠,同时大家也都知道闷屁是个老实人,小梅斤斤计较的性子又让她能够拿到最好的货,大家便蜂拥而至,希望能从闷屁这里抢先拿到紧俏的货色。

偶尔也会有一些女顾客直接来黄庆东这儿挑货。按理说这是不行的,但无奈闷屁架不住女人们的厉害,有时候一件两件的,也就按单卖的底价让她们拿走了。小梅知道这件事后先是发了一通大火,后来又灵光一现,不多久,就在百货大楼租了一个女装铺子,自己当起了老板,一劳永逸地杜绝了此种情况的发生。

就在小梅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的时候,灾难晴天霹雳一般降临在这家人的身上。

结婚五年了,小梅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。她找了个日子,拉着黄庆东一起去市里大医院检查,检查结果显示小梅的基因异常,同时身体有反复流产的痕迹。

小梅一下跳起来,对天对地发誓只有闷屁一个男人。医生对着一个惊慌一个呆滞的夫妻,问小梅这几年是否从事过重体力的劳动或是过度劳累,让她好好回忆一下,有没有哪几次月经的出血量特别大。小梅回忆起这几年在两地的奔波,擦着冷汗点了点头。医生叹了一口气,说那不是正常月经,是流产,你的身体已经垮了,想再怀孕,难。

从医院回家后,小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晚。天亮后,她打开上锁的门,却发现屋子里冷冰冰的,黄庆东已经悄无声息地出了门。此后,每当小梅说话说得久了后,仍然沉默的黄庆东会站起来,披上外套,默默走出家门,徒留小梅一个人在家,哭恨着砸碎他的碗筷。

黄庆东什么时候和那个女人搞上的,小梅也不知道。但她知道,迟早会有这么一天,闷屁想要个孩子,谁能给他生,他就跟谁走。小梅装作不知道,只要黄庆东肯回家就行,结果黄庆东一晚比一晚回来得迟,直到有一天,他领着一个女人,说她能提供赚钱的路子,让小梅给她拿几件时兴的衣服。小梅表面上满脸堆笑,背地里痛哭了一场。她知道是时候了。

小梅翻出了黄庆东藏起来的银行汇款单,她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,有三分之二都转去了一个陌生账户。小梅和黄庆东大吵一架,直到闷屁再也憋不住了,把会单拍在桌子上,告诉他们这个钱只要在那女人那放五年,就能赚回来三辈子的本。

小梅转怒为喜,然而命运没有放过她。在翻到了黄庆东藏在库房里的账本后,她才发现,对比他留给自己和那个女人远走高飞的钱,是小梅得到的五倍。恨意在心里燃烧,小梅喊上了自己的弟弟,在台风天,各自灌了两瓶壮胆的白酒,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。

此后,失去脸面和脊梁的闷屁仓皇出逃,直到小梅被送去监狱后,他都一无所踪。不知情的人们以为,这就是闷屁留给小镇最大的谈资。但在闷屁身上,还有一件连小梅也不知道的事。

闷屁的爹是个焊工,临老了给儿子们留了一家五金店。大哥继承了父亲的店面,闷屁继承了父亲的手艺。他打小就爱弄些乱七八糟的活计,把各式各样的东西焊在一块,拿砂纸打磨得细腻光亮。

十七八岁的时候,有人拿了一张潦草的图纸。这人是大哥的大客户,为了省焊工的钱,大哥喊了闷屁来帮忙。闷屁依照图纸,造出来一支不伦不类的铁拐子。那个老板把铁拐子收走了,第二天,又把闷屁请到车上,拉到一座山头。闷屁按着他们的意思,把那支铁拐子组装完整。有人往铁拐子里装了一颗黑漆漆的东西,压着闷屁的手指一屈,巨响中,闷屁的虎口被后坐力撕裂,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,一滴滴溅在裂开的土里。

闷屁爱上了制枪,他制枪的手艺越来越好,越来越多的人买走他做的枪。这像是一场游戏,没人能看的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枪,直到它开始冒火、射出子弹。看见这一幕的老板们会发出猴子一样兴奋的怪叫,这就是闷屁最为享受的时刻。

直到有人,用他造的枪,杀死了一个警察。

闷屁那天去山上的庙里拜了菩萨。他在菩萨面前许下大愿,只要能度过此劫,他愿金盆洗手,如有背誓,死无葬身之地。

得菩萨保佑,如此平安地过了十三年,他仍是众人眼中老实本分的闷屁,也因为他的老实本分,讨到了老婆小梅。

小梅被捕后,他配合公安完成了一切调查,在确认和此案无关后,黄庆东连夜离开小镇。他怕再待下去,会被查出来他之前没被抓到的罪过。

然而钱还是要拿到手的。那女人死了,可会钱还没到手。他知道女人还有上家,于是他要去最大的会头那讨个说法。

会头是个女人,年纪和他相仿,然而会头身边有两个恶狗一样的男人看着钱。这两个男人把闷屁打了一顿,说没凭没据,要想拿钱,就再在会头这重新投十万。

闷屁没办法,于是第二次来找会头时,他带上了一把曾经发誓永远不拿出来的护身枪。

闷屁没赢。他有枪,那两个男人却折断了他的手让他开不了枪。凭着那把枪,他被会头扣留,要他造枪,闷屁不肯,三天断水断粮的毒打后,他被丢到了精神病院里试药。闷屁的身体像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,他的脑子也被药和毒打搞得不清不楚,成了大半个傻子。四五年过后,这个违法的精神病院被关停,闷屁也消失了,从精神病院里走出来的是一个肥胖的傻子。

傻子的记忆是断续且残破的,他唯一能想的起来的,是他的家乡。于是他被送回小镇,在社区做了特殊人员的登记,给他安排的住处是东寮顶274号。

他开始在街上讨生活,但卖废品赚的钱连他自己的吃喝都供不起,更别提满足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七位数。他还记得小镇是有会主的,他隐约记得有个会主姓李,标会做得很大,却被告知这个人已经死掉了。他想找他老婆要钱,却发现这个李会主的老婆,就是那个只要他路过,就会给他一点吃食的早餐铺老板。
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浑浑噩噩地过。唯一清楚的,是他写在床板下的账。他在学校门口捡到一个计算器,日日夜夜,他就用它算账。账越算越清,利越滚越大,他想着一份给自己,一份给小梅,还要记得小梅弟弟的份,不然会有大|麻烦。

他原本可以一直这样生活,直到生命结束。然而,某晚,他摸到酒店后门去捡酒瓶时,撞见了一男一女。

变成傻子的闷屁吓得躲在了垃圾堆后,他看见那个男子从背后抱住那个身形窈窕的女人,掐住女人快要跳出衣服的一对胸,恶狠狠地逼问。

“我知道你逃出去以后过了十年的逍遥日子,你身上这些东西,哪个不是用会钱换来的?”

女人偏头挣扎,在她侧过脸的一瞬,身影突然和傻子记忆里的人影重叠了。当年他咬死自己不会制枪时,那个会主也是这样侧过身去,关上了门,随后他迎来的,就是那两个男人的毒打。

傻子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,他双手合十,颤抖的嘴唇不断默念着阿弥陀佛。

他想,菩萨保佑,让他能有这样的机缘。

男人和女人争斗了一会儿,突然温存了起来,男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:“你这对胸至少值五十万,你不仅要给我回本,还要让我赚够一对胸。”

他们相互搂着,重新回了酒店。而傻子——黄庆东,在这一夜后,开始了他的谋划。

然而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么顺利。他好不容易寻到一次机会,眼看着刀刃就要砍到那女人,却被那女人的小泰迪咬住了小腿。他拿刀砍死了狗,却也放跑了女人。但他知道,这个女人是不会报警的,她报警,只能是自寻死路。

他必须加快动作,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。因此他早就做好了备案,刀显然不适合现在的他,也许还是要依仗老朋友。

老天开眼,台风临近,老路陡峻,肯定会封道,唯一能走的就是隧道口。黄庆东早在山上挖松了一块山石,他在山顶匍匐了大半夜,终于等到那辆车子开到隧道口。

第一块山石落下,逼停车辆,在女人下车时,他一脚踹下摇摇欲坠的巨石,同时趁二人擡头的时机,朝女人胸膛开了一枪。

他知道,这一枪,至少值五十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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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所以二十五年前,刑警江长均牺牲,你也是帮凶。”

山风猎猎,孔令和黄庆东对站在陡峭的礁石上,听他说完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前半生。

黄庆东明显抖了一下,牺牲的江长均让他恐惧,他偶然清醒的头脑此刻又陷入了混沌。

黄庆东的情绪骤然激烈了起来,他再度举起枪,对着孔令大吼:“菩萨显灵了,那个警察来找我索命了!他认得我的脸……认得我的脸!”

江恨海的脸在孔令脑海中一闪而过,他和他逝去的父亲长得很像,傻子一定是看到他了,误以为是江长均的冤魂前来复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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