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天经地义
卢府管家乘坐的骡车彻底消失在村口的土路尽头,那代表着高门大户的威仪与丰厚的诱惑也随之远离。
然而,萧家院内堆积如山的“薄礼”和萧宁怀里那沉甸甸的十两银子,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!先前笼罩在萧家上空的沉重绝望和恐慌,仿佛被这一车突如其来的“横财”粗暴地撕裂、驱散,留下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撼、不敢置信的轻飘飘的晕眩感。
“嘶……”
王氏第一个反应过来,猛地倒吸一口凉气,几乎是扑过去,“咣当”一声用力关上了那扇破旧的院门!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任何探究目光。她背靠着门板,心脏还在狂跳,眼神却死死钉在那满地的米面肉蛋上,咽了口唾沫。
关门的响声惊醒了众人。所有的目光,无论是惊讶、茫然还是巨大的问号,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事件的中心——那个站在院子中央,怀里抱着个小布包,一脸“无辜”神情的八岁小童——萧宁身上。
“宁哥儿!”
母亲周氏率先开口,声音带着还未平息的颤抖和急切的好奇:“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跟那个卢府小少爷……怎么会……”她实在想不通,儿子不过是去了一趟县城,怎么就结识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,还引得对方如此大手笔?
萧宁还没来得及开口,余老太太已拄着拐杖,蹒跚着走到堂屋门口,扶着门框,神情复杂地复述着刚刚卢府管家转达的“奇缘”:
“说是……宁哥儿在县城集市上,跟那位卢府的小少爷……卢盛,偶遇了。就玩了半天……结果一见如故,感情好得很……”老太太的声音有些飘忽,这经历对萧家众人而言,实在太像天方夜谭,“那位小少爷回去后,对宁哥儿念念不忘,才有了今天这一出。请宁哥儿去做玩伴……书童……”
她顿了顿,看向萧宁求证:“宁哥儿,是……是这样吗?”
萧宁抱着布包,看着家人脸上混合着震撼、怀疑甚至隐隐觉得卢盛可能被骗了的表情,嘴角不由得弯起一个轻松愉悦的弧度。能扫去家中阴霾,哪怕暂时是靠这种意外之财,他也心情大好。
“是啊,祖母。”他眨眨眼,语气理所当然:“就是这样的呀。很合理啊!”
“合……合理?”
萧宁这句轻飘飘的“很合理啊”,让全家人都觉得一阵头晕目眩。
就半天时间,玩了点玩具(还是卢盛主动毁的),聊了几句天,就能让一个举人府上的少爷如此念念不忘,不惜重金厚礼,甚至不惜威胁要“叛逃”来萧家村住?
这卢府小少爷……莫不是失心疯了?
还是说……咱家宁哥儿是那下凡的文曲星,自带仙气儿?
巨大的疑惑和不真实感笼罩着每一个人。余老太太茫然地看着孙儿清亮的眼睛,再看看那满院子值钱的礼物,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,仿佛踩着棉花。
就在这时,萧宁动了。
他抱着那装着十两银子的小布包,迈开步子,走到余老太太面前。
在家人注视下,他双手将布包高高举起,恭恭敬敬地递到祖母面前,声音清脆而清晰:
“祖母,这是富贵哥……就是卢盛少爷,给我的十两银子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呆愣的父母和大伯大伯母,最终落在兄长萧云身上,话语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体贴:
“孙儿想着,有了这钱,加上卢府每月给家里的五百文月钱,咱家就不用为银子发愁啦!足够供爹、大伯,还有阿兄安心读书,不用再为徭役钱吵架犯愁了!”
这笔钱的用途,他早已盘算清楚。他坦然接受卢盛这份补偿金,因为萧家实在太需要它了。但他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份远超一个“磨喝乐”的慷慨,来日必报。
“……”
堂屋内一片死寂。
那十两白银就在眼前,触手可及,足以解决这个贫寒之家悬在头顶的利剑——徭役钱!足以支撑萧家下一代三个男丁的读书开支,至少在短期内!
余老太太看着孙子稚嫩小脸上那纯粹的献宝神情,听着他为家人做出的精细打算,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咙,堵得她发不出声音。她的手微微颤抖着,伸到一半,却像是被烫到一般僵在半空,怎么也落不下去。全家人都沉默着,看着那布包,又看看萧宁。
“祖母,您拿着呀!”萧宁见祖母不动,笑着催促道,“有了它,爹和大伯能踏实读书,阿兄也可以去开蒙,月钱还能让家里吃上几顿肉,多好……”
他正畅想着未来家中可能的和乐景象,却惊愕地发现,祖母布满皱纹的眼角,竟有大颗大颗浑浊的泪珠滚落下来!
那泪水起初还是无声地流淌,很快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、带着哽咽的抽泣。余老太太猛地一把将萧宁连同他手里的布包一起,紧紧搂进怀里,嚎啕大哭起来!
“哇……宁哥儿啊……我的宁哥儿啊……”
哭声悲切又带着巨大的情感冲击。
“奶……奶是高兴!有了这些……咱们萧家有救了……可奶这心里……疼啊!”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箍着萧宁的手臂收得死紧,仿佛怕他飞了。
她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最尖锐的那根刺,哭诉着:
“宁哥儿!奶之前……只说让你阿兄去开蒙,没……没提你……你心里……可怨奶?!可恨奶偏心?!”
萧宁猝不及防地被祖母浓烈的情绪包裹,鼻尖全是老人身上陈旧衣衫的味道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祖母身体的剧烈颤抖,那里面混杂了如释重负的巨大喜悦,还有无法忽视的深深愧疚和自我拷问。
萧宁心头一酸,在祖母怀里艰难地抬起头,小手轻轻拍着老人抽动的背脊,声音带着孩童的柔软,却异常清晰笃定:
“不怨的,祖母。”
他看向同样红了眼眶的父母和伯父伯母,目光最后落在紧紧攥着拳头、眼圈通红的萧云脸上:
“家里……穷啊。”他说出了最现实却也最无奈的理由,“阿兄是长子长孙,理该他先去,天经地义。”
这句“天经地义”,让一旁的萧云猛地扭过头,肩膀却绷得更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