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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可他就是不想让她离开◎
祝琬是真的没想到陈毓竟还能来到她这里。
他伤的多重她是清楚的,寻常人若似他这般,怕是早已人事不省了,哪里还能在外面上上下下地折腾。
她在陈毓身前蹲下,这一次她没有碰他,她仍记得上次他守在自己门外睡了一夜,当时她下意识想要触碰他身上的旧伤,被他反扣着手扭到地上,简直痛得要死。
想起那次,祝琬甚至觉着自己背上又痛起来了,她盯着他微阖的眼,低声哼了声。
有的人便是睡着了,也一样会打人呢。
陈毓屈膝躺在她院门的石阶上,身后倚着房檐的廊柱,瞧着怀中的刀柄正正抵着他前胸的伤处上,衣襟渗着血,不知是不是碰到哪里又伤到了,大抵是这既不是睡觉休息的地方,也着实是不舒服,他眉头拧着,月夜掩映着,昏暗之下也瞧不出他的面色如何,但想来怎么都不会太好。
都已经这么不舒服了,还要跑来她这里来,是……在担心她的安全吗?怕梁王的人来,她这边没有人手应对不了?
想来多半是的,但是倘若今夜梁王的人真的来了,他这个半昏半睡的样子,来了也是白来。
心中这样想着,但祝琬唇畔还是漾开笑意,说不上为什么,她心底就是开心,终是没忍住,她探出指尖戳了戳陈毓的脸颊,这一次他没有上次那般过激的反应,但在碰到他皮肤的瞬间,她指尖的触感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别扭。
不待她细细想,陈毓似有所觉,好像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一般,擡手握住她,十指交握着,将她的手拢进自己的怀中,他指关轻轻扣着她,她的手背抵上他怀中冰冷的刀鞘,祝琬怔住了。
这……算是牵手吗?
这跟平时那般,应付敌人迫不得已地牵着抱着太不一样了!
那些时候都太紧急,她根本顾不上想那些有的没的,可现下,她的手扣在他掌中,他胸腔微弱的起伏她都感受地一清二楚,她试着往外挣了挣,却被他握得更紧。
“……”
他口中含混地念了句什么,祝琬没听清,试着靠近些分辨,他却什么都不再说了。祝琬回头看了看院中,如期在她回来见到陈毓后便自觉退出去了,这会空荡荡的院子只有树影在庭中摇摇晃晃。
她想了想,还是唤来如期,让他帮她把陈毓弄到屋里。
陈毓看着像是昏睡着,但如期刚撑起他,他便清醒了,但是也没推开他们,撑着如期自己起身,默不作声进到房间里,但他说什么都不忘内室走,只在外间靠门的地方坐下,倚着旁边阖着眼,一副不听不看的样子。
见陈毓这般,如期自觉去她门外,坐在方才陈毓靠坐的地方,一副要在那守一夜的样子,祝琬看这主仆二人半晌,也不再劝,径直熄了灯躺到床上。
是他自己非要睡在地上的。
是他自己非要过来的。
……
夜色中,祝琬复又坐起身,隔着层层帷帐看着外间地上的身影,她明白自己心烦意乱难以成眠的缘由,可她不懂他今夜来此又是为何。
他有他自己选择的道路,他所选择的和她这十几年来所信仰的一切都相悖,所以她打定主意从此地离开。
也正因为他们之间并不同路,她对前夜自己贸然施救于他这一举动至今仍心有顾虑。
倘若日后他造下杀孽,他手中这柄刀饮下太多血,那自己今日所为便是无形之中的帮凶,她不愿见战事四起,贫苦人流离,可他已然决意踏上这样一条杀伐路,这便注定她同他之间并不同路,这一点,她本以为她和陈毓之间是心照不宣的。
她当然不会自恋地以为,自己在他的心中的分量可以比他的大业更重要,可他今夜来了,在他这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下,随便谁的人都能一刀了结他性命的情况下,他还是来了。
为什么呢?
祝琬辗转反侧,仍是想不通。
好想把他赶出去……今晚就不该把他捡回来!
祝琬直直躺回床上,拉起被衾蒙住脸,过了会又将脸露出来,侧过身悄悄看他的方向。
临近破晓,房檐上传来几声轻响,祝琬睡得本就不踏实,蓦地惊醒过来,她仔细辨别了一下,确定外面有人。
她起身从榻上坐起来,下意识往门口去看,陈毓仍在那里一动不动,外面屋顶渐渐传来轻微的打斗声,应是她父亲派过来的人已经和今夜的不速之客交手了。
今夜她敢这样在这城里引蛇出洞,也是因为父亲派来保护她的人也已经到了有些日子了,梁王的人来了便会知道,她如今身边的防卫也绝不是他手下那些泛泛之辈能对付得了的。
约莫半个时辰过去,外面那点动静终是清净了,祝琬放下心来,这会天光渐亮,祝琬也没了睡意,实是在床上有些待不住,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陈毓身边蹲下,瞧不出面色如何,但他拧着眉,瞧着还是不舒服。
想也是的,他本就受了很重的外伤,又非要跑到她这里在门边地上窝着,想到再过一会他醒了大概还是要换一次药,祝琬打算去一趟他的住处,她刚一动,陈毓忽然擡手撚住她的衣袖,他醒了,但是并未睁开眼,只是将她的衣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。
她没动,陈毓也没动。
陈毓其实早就醒了,这几年他入睡都很困难,稍有动静便会惊醒,昨夜实是因着身上的伤,到了这边后支撑不住昏睡了一阵,方才外面那些人折腾时,他便已经醒过来了,只是身上实在是没什么气力,他浑身上下便没有一处不疼的,刚醒时他尚有些发懵,没多会他便想起来了,昨晚是他自己跑来祝琬这里的。
禹州城内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做,但昨晚他脑海中尽是他醒来后再不见她身影的情形,他自然看出来她想离开这里,想回家了,他想破脑袋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留她继续再这里,可他就是不想让她离开。
为什么不愿意她走呢?
陈毓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,他在心中为自己想强留她在这里找了无数个拙劣的借口,却没有一个能冠冕堂皇地宣之于口。
最后他起身,披上衣服,来到她的院中等她回来。
若他在这里,她定然不能不打招呼一声不吭地离开禹州城了。
苦肉计?算是吧,毕竟他一身是伤,随便一动都是皮肉扯着骨头地疼,再没有比这更苦的苦肉计了吧。
靠在她门庭外,他心中渐渐安定。
他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君子,义父当年便说他心思不够敞亮,他从来都当不成她那些兄长那般霁月清风的翩翩公子,他是从泥潭地底摸爬出来的,若不是义父收养他,他和那些路边受她恩惠、一边磕头一边喊她小菩萨娘娘的乞儿又有什么分别?
莫说他这辈子不是君子,他下辈子怕是也当不成什么好人,何苦非要用那些高尚文士的道德准则要求自己?
他心里这样想,可还是用内力强撑着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,想着待会她回来看见他时,他要说些什么。
便说自己是感激她今夜的救命之恩,怕她被梁王的人暗算,心中不放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