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
第32章
山道蜿蜒,沈清秋走在前面,背影清瘦挺拔,衣袂随风轻扬,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雾。
洛冰河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,目光安静地落在他的背影上。
我曾经想过…
用梦魔的能力去窥探师尊的梦境。
这个念头刚起,他便闭了闭眼,压下那一瞬涌上的冲动。
真是…卑劣。
他对自己感到一阵厌恶。即便已经知道沈清秋的心魔是什么,即便他可以用最隐蔽的方式窥探他的记忆、他的情绪、他的一切…
这是对师尊的冒犯。
他不能那样做。
正想着,走在前面的沈清秋忽然停下脚步,微微侧首。
"道友,可是累了?"
他的语气很淡,听不出关切,也听不出嘲讽,仿佛只是随口一问。
可洛冰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戒备。
洛冰河笑了笑,摇头:"不累。"
沈清秋静静看了他一眼,没再说话,转身继续向前走。
山风掠过,吹散两人之间短暂的对话。
洛冰河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想——
如果有一天…
师尊回头时,眼里不再有戒备…
那该多好。
官道两旁的麦田开始发黑。不是枯黄,而是一种黏腻的、仿佛被墨汁浸透的黑色。沈清秋用折扇拨开一株麦穗,麦粒簌簌掉落,在泥土上砸出细小的坑洞。
"像不像霉变的芝麻糖?"他突然问。
洛冰河蹲下身,看见那些麦粒在蠕动——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。
魔气已经渗进作物里了。
路过第三个村庄时,他们看见井台边围坐着十几个村民。所有人都面朝同一个方向,双手整齐地放在膝头,像在等待开席。直到走近了才发现,那些人的眼白都变成了浑浊的黄色。
"要清理吗?"洛冰河轻声问。
沈清秋摇摇头:"心脉还没断。"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只布老虎,拍了拍上面沾的泥,"孩子应该刚被抱走不久。"
远处传来法器破空之声。一群穿着不同门派服饰的修士正在田野间布阵,为首的老者不断咳血,却仍死死撑着阵眼。沈清秋看了会儿,从袖中弹出三枚铜钱,正落在阵法的薄弱处。
"走吧。"他转身时,那片刚刚稳固的阵法已经亮起青光。
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橘红。洛冰河擡头,看见云层里偶尔闪过鳞片般的反光——是魔界的飞蜥在巡弋。有只断了线的纸鸢卡在枯树上,鸢尾还绑着半截祈福的红绳。
正午时分,他们在一处废弃的茶棚歇脚。沈清秋从灶台底下摸出个陶罐,竟还有半罐没霉变的茶叶。
"去年这时候,"他舀着井水洗茶具,"这路边都是卖杏花蜜的。"
茶水注入粗瓷碗时,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。洛冰河看见天边炸开一朵赤色烟花——是某门派最危急的求救信号。
沈清秋吹开茶沫:"赤霄宗的'焚血令'。"
茶很苦,带着股焦糊味。洛冰河小口啜饮着,忽然瞥见师尊左手腕内侧有道新鲜伤痕——是昨日弹铜钱时被魔气反噬的。
明明伤着了,却装作无事发生。
日落前他们遇到一队逃难的百姓。有个妇人抱着婴儿踉跄跌倒,沈清秋伸手扶了一把。那婴儿突然咧开嘴——嘴里长着两排细密的尖牙。
"别看。"沈清秋遮住洛冰河的眼睛,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婴儿额头。等那对母子走远时,婴儿已经恢复正常的啼哭。
夜幕降临后,血雾更浓了。沈清秋的白衣在雾中泛着淡淡的粉,像被稀释过的血迹。他走得很慢,时不时停下来辨认方向。
"应该快到了。"他指着远处一座轮廓模糊的山岭,"埋骨岭的石头都是白色的。"
洛冰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却看见岭下密密麻麻的帐篷——是各派最后的联军。帐篷间飘着招魂幡,夜风一吹,哗啦啦像无数人在拍手。
沈清秋突然咳嗽起来,指缝间渗出暗色的血。洛冰河去扶他,却被轻轻推开。
"不妨事。"他就着血咽了块冰糖,"老毛病了。"
冰糖是黄昏时从那个魔化婴儿的襁褓里摸出来的。洛冰河看着师尊被冰糖顶得微微鼓起的脸颊,突然想起很久以前,自己发烧不肯喝药,师尊也是这样往他嘴里塞糖块。
糖是甜的,血是苦的。
师尊总爱这样自欺欺人。
夜枭在枯树上发出刺耳的笑声。沈清秋整理好衣襟,继续向那片招魂幡走去。他的背影在血雾中时隐时现,像一页正在被焚化的信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