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2章湖州严氏,赌命危途
第472章湖州严氏,赌命危途
天启二年。
十月上旬。
松江府。
此处往东一百里是浩渺大海,往西六十里便是苏州府的长洲县。
距离水患,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了。
松江府府城已快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。
布庄的“松锦”幌子在风里招展,染坊的靛蓝色水顺着沟渠缓缓流走,织户家里的机杼声“咔嗒咔嗒”响个不停,连街角卖汤包的铺子前,都排起了长队。
府城南边的胭脂巷旁,矗立着一座青砖黛瓦的巨大府邸,门两侧的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油亮。
这是湖州布商严氏在松江的老宅,严家世代做棉布生意,从嘉靖年间起便在松江、苏州设庄。
如今更是垄断了半数运往京师的“松江大布”,府里光是织户就养了上千户,府邸后园还专门辟了片晒布场,晴天时望去,满场的棉布像白雪般铺展开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可此刻,严府最深处的祠堂里,却没有半分府邸的奢华热闹,反而透着一股压抑的寒气。
祠堂正中供奉着严家历代祖宗的牌位,紫檀木牌位上刻着鎏金的名字,供桌上摆着三牲祭品,线香燃着袅袅青烟,将空气熏得有些呛人。
严府现任掌舵人严宽,正背着手站在供桌旁,他穿着一身墨色绸袍,脸膛黑得像刚从染坊里捞出来,眉头皱成一道深深的川字。
若不是顾及祖宗牌位在前,他怕是早就要动手了。
供桌前的蒲垫上,跪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正是严宽的嫡子严峻斌。
他穿着月白长衫,袖口沾着点墨渍,显然是从书案前被直接拉来的。
此子膝盖下的蒲垫已被他压得变形,可他脊背却绷得笔直,脑袋微微垂着,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,只露出紧抿的嘴唇,透着一股不服软的倔强。
“想明白了?”
严宽的声音像淬了冰,打破了祠堂的寂静。
“和那个京城里的妓子断了关系,为父已经托人给你说好了,苏州张家的姑娘。
张家是做绸缎生意的,跟咱们严家联姻,往后松江、苏州的布市,咱们就能攥得更紧。
这家业,迟早是要给你的,你别在这种事上拎不清!”
他这话不是第一次说了。
一年前,他让严峻斌进京,一是给京里的户部郎中送松江新产的“云纹缎”和两斛南珠,疏通疏通关系,好让今年的棉布税能少缴些。
二是让儿子在京中权贵面前混个脸熟,毕竟他年近五十,这严家的担子,早晚要交到严峻斌肩上。
可谁能想到,这小子到了京城,正事没办多少,反倒跟个叫周妙彤的妓子缠在了一起,还敢写信回来说要“明媒正娶”。
这简直是要把他严家的脸,扔在地上踩!
严峻斌闻言,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满是红血丝,却梗着脖子,声音虽有些发颤,却透着股执拗:
“父亲,妙彤姑娘不是您说的那种‘妓子’!
她通诗书、善琵琶,上次我在京城的‘听她弹《潇湘水云》,连翰林院的文曲星都夸她有风骨。
我们是真心相爱的,还请父亲成全!”
他怎么能放弃周妙彤?
在京城的那些日子,他跟着管家去权贵府里送礼,见惯了那些官员家眷的骄横势利,唯有在见到周妙彤时,她没有因为他是“布商之子”而轻视,反而陪他谈诗论画,还亲手给他磨墨写字。
有次他偶感风寒,她连夜炖了姜汤送来,坐在床边给他读李清照的词。
那样温柔又有才情的女子,怎么会是旁人说的“风尘女子”?
他本想先瞒着父亲,等生米煮成熟饭,父亲或许就会松口,可没想到,管家竟把这事偷偷报了回来,还把他写的信也一并带了回来。
“真心相爱?”
严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猛地一拍供桌,桌上的酒壶晃了晃,洒出几滴酒在供品上。
“和妓子谈真心?
你可知她陪你弹琵琶、读诗词,是因为你腰里揣着咱们严家的银子!
你以为她真瞧得上你这布商之子?
若你没这严家嫡子的身份,没这源源不断的银钱,她会正眼瞧你吗?”
他在商场摸爬滚打了三十年,见多了这种风月场的虚情假意。
那些妓子的“才情风骨”,不过是用来钓权贵公子的幌子,一旦没了银子,再好的“真心”也会变成露水。
更何况,严家虽是商贾,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。
松江的布商、苏州的绸缎商,哪个不是联姻的都是官宦或世家?
若是真让一个妓子进了严家的门,别说其他布商会笑话,就连京里那些官员,也会觉得严家“上不了台面”,到时候生意受阻、关系断裂,他几十年的心血,岂不是要毁在儿子手里?
“不是的!”
严峻斌急得涨红了脸,想要起身争辩,却被严宽狠狠瞪了回去,只能又跪坐回蒲垫上,声音带着几分哀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