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约会
殊无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。
他从头到脚都已经被打理过了,衣袍也换了一身,十分清洁干爽。
润物细无声的秦老板倒像个没事人那样坐在茶桌边,手里弄着他那不伦不类的功夫茶。他没什么耐心,手法也很次,纯粹是浪费了上好的茶汤。
秦不赦看到他醒来,手上动作没停,只是点了点头:“你的发冠在那边。”
殊无己道了声谢,又缓缓问:“现在是什么时候了?”
“巳时了。”
殊无己叹了口气,心道饮酒误事。
“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,”秦不赦突然说,“反复提一个叫秦昭的人。他怎么了?”
殊无己蹙了蹙眉,语气中略带歉意:“我不记得了——可有打扰到你?”
“没。”秦不赦停下手中的动作,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,“就是想到你曾经问过我这个人,如今又提起,怕是有什么要事,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。”
殊无己动作一顿。
他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。
“秦先生。”他若有所思地问道,“‘不赦’可是你本名?”
秦不赦的眉头跳了一下:“是,怎么了?”
殊无己指了指微信界面:“我见你在这‘图谱’中记有一个‘昭’字,你又姓秦,曾经拜过三清门下,倒是符合秦家的传统——你可否查明族谱,看看家中可曾有过姓秦名昭之人?”
“......”
“没有。”秦不赦干脆果决地说,“我记得我家族谱里都有哪些名字,并没有叫这个的长辈。”
殊无己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,又追问:“是否可能是旁系分支?或是除名?”
秦不赦惊讶于他的锲而不舍:“怎么了?”
殊无己沉吟道:“以他的年龄,若当真年岁未终,算算如今也该儿孙满堂了——你若是他的后人,一些事情查起来倒是方便。”
秦不赦:“......”
秦不赦:“你觉得他有后人?”
殊无己茫然地看向他:“三千六百年已过,如何能不成家立业?难道仍然心智未开,或是身有隐疾?”
秦不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“我帮你留意找找。”他过了很久才说,即便殊无己都听出他的语气毫不诚心。
“罢了。”殊真人站起身来,慢条斯理地对镜束冠,他手指轻拂,那些银白色的发丝像是有了生命一般,整整齐齐、一丝不苟地梳进了发冠里,“倘若他确在此世......终有一日会前来拜见我。”
秦不赦一愣:“为什么?”
“他一向是个知礼数的弟子。”殊真人淡笑了一下,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秦老板,“倒是另有一句话,我想跟你说很久了。”
秦不赦的瞳孔微微缩紧,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,了解他的人自然会知道这个反应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夸张了。
“请说。”他诚恳地道,“您不必对我客气。”
殊无己的目光滑下去,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穿钉带铆的皮夹克。
“不论是不是你长辈,”殊掌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“秦昭都不敢在我面前穿成这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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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买完票坐上渡轮的时候,已经日上三竿。
秦不赦选了一个在甲板上面对面的座位,此时正颇为尴尬地扭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。
他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服,内搭穿了件轻复古的衬衫款中衣,外头套了件翠青色的圆领外袍,盘扣没系,很时髦地像开衫那样敞着。
于是殊无己横看竖看、左看右看都看不惯,干脆亲自伸手,从下往上给他一颗颗系上。
整个过程中秦不赦始终垂着双眼,目光落在湖面上,余光却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双贴近自己领口的修长的手。
“别看我了,看看桥。”秦老板叹道,低头翻找出了桌子下配的饮料柜,饮料柜空空如也,他便又转身按铃呼叫服务员,“这是个世风日下的时代,我怕你看多了想抽我。”
殊无己被他逗得莞尔,却还是严肃地纠正了他:“我只教训我的亲传弟子,你不知是哪一辈的徒孙,俗世常有‘隔代亲’的说法,我不会打你。”
饶是秦不赦定力再好,这一刻脸色也有点瞬息万变。
好在服务员适时地抱着两份酒水单走了过来,让他们点饮料,单子上全是鬼画符似的英文,殊无己一个字都看不懂,索性把事情都交给了秦老板。
“一杯冰可乐。”秦不赦又指了指对面,“给他点一杯冰汽水三分糖去冰。”
服务员带着对客人口味的尊重祝福离开了,而渡轮慢吞吞地驶向扎西夫桥。
扎西夫桥是一座塔桥,桥两端两岸矗立着古堡似的高层石灰岩建筑,在殊无己看来如两座烽火台一般隔江相望。
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嗡鸣,一艘货船在汽笛声中驶向桥面,如同对唱一般,扎西夫桥发出了“咔啦咔啦”的金属摩擦声,桥面如城门般打开,两端上翘如羽翼,又似张开怀抱,拥千帆入怀。
他们的渡轮有幸沾了货轮的光,也跟着驶入这洞开的两臂之中,相比两岸光怪陆离的玻璃镜面楼,扎西夫桥古朴的岩壁倒是充盈着岁月的尘土味。
“这座桥大概修建于二百年前。”秦不赦注意到他的目光,缓慢地解释道,“如今也算是一件历史文物了。”
殊无己轻轻地嗯了一声,颇有些出神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鸿雁滩天际线。
“那些会亮的彩灯是太阳能灯……借助太阳的能量,可以一整天亮着。”秦不赦低声道,“大约在一百年前开始普及——多层复合玻璃差不多也在这个时间出现,它们可以让楼房造得很高,因为能对抗风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