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第101章方死方生
◇第101章方死方生
裴蕴初带宵宵带了有好几天，夜里都是他陪着孩子睡的，因为苏邈和梁程都不在。
苏邈来云州是来办正事的，他看中蛮族打首饰的纹样和手艺，想趁此机会跟对方谈谈，没准能定下一笔生意。
毕竟是跟外族，不好谈，苏邈带着梁程出去走了几趟，每次回来，不说话，先灌半壶茶，嫌蛮族待客的茶中乱七八糟的草药太多，喝起来味道杂。
喝完了就开始骂人，骂蛮族富商短视，想一笔就赚翻，完全不考虑长远，骂对方做事利索，谈不好就盯着自己东扯西扯。
“没有人这么做生意的！不肯让利就说要把女儿许配给我！”苏邈看边上的梁程没有反应，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：“怪不得人家蹬鼻子上脸，合着你在旁边是一点反应都没有，我看他那个女儿生得也娇俏可爱！很难不动凡心啊……”
梁程充耳不闻，捧着茶碗吹着热气，两眼出身，不知道在想什么，被苏邈叫了好几声，才回过神来，将吹凉的茶水放在桌上，移了过去，极为冷静地说：“对方的纹样再特别也并非不可替代，换做从前你早就走了，还谈了这些天……莫非你真喜欢那女子？”
苏邈一口热茶喷出来。
“还是……我看你没少看那女子的弟兄，我瞧着是年轻，看着也是知情识趣的。”梁程认真地思索起来，完全不管苏邈脸臭成了什么样。
裴蕴初怀里抱着宵宵，左右摇晃像个摇篮似的，边晃边听他们说话，也不插话，一直在笑。
如今他不住在统帅的营帐里，陪着孩子就住在苏邈隔壁，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过来，他们一过来就有了人气，吵吵闹闹地也挺好。
“罢了，谈不成拉倒！本来就是冲着大魏的面子才谈了那么些天，”苏邈恶狠狠地拧了梁程的脸颊，道，“冲着两国交好去，亏就亏了，惦记别的可不行。”
梁程不怕疼似的，只笑，裴蕴初见他们撞在一起的目光勾勾缠缠起来，撇撇嘴，装作没看见，掸了掸宵宵软乎乎的脸颊。
两天后，苏邈回来报喜，说成了，乐得顶起宵宵在屋里飞来飞去，梁程摇摇头，让裴蕴初再多尝几块蛮族的菜粑粑，黏米很香甜，尽管有点咸。
“是吗？”裴蕴初怪道，“我怎么尝着没味？”
梁程一愣，深深看了裴蕴初一眼，随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，道：“谈妥了，我们就要走了，回京复命。”
裴蕴初怔了一下，感叹：“这么快？”
梁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含笑道：“舍不得宵宵么？不如跟我们一起上路吧？”
可以……吗？裴蕴初从来没有想过这个，顿时瞪大了眼睛。
“当然可以！”梁程显然不是随口说的，笑道，“你要是愿意的话，可以一路跟着我们去掖都，要是你有想去的地方，能顺路的话最好了，不顺也没关系，我们可以先送你。”
裴蕴初的眼睛亮了起来，显然是动心了，但他迟迟说不出来一个好字，有些犹豫，梁程知道他在顾虑什么，“待在军营有什么意思？你又不是新兵，你怕李将军阻止？他不会的。”
说起来……从那天见过阮瑜之后，裴蕴初就再也没有跟李群霄说过话了。
醒来后身边只有急着去集市的梁程，匆匆嘱咐他帮忙照顾好孩子就走了，他们有事要忙，很多时候赶不回来用膳，但裴蕴初并不是一个人用膳的，李群霄会进来陪他。
裴蕴初都快忘了李群霄是一军统帅了，每次来都穿着简单的常服，没有一点迫人的威势，人又安静，只是跟他一起坐在桌前默默用膳，并不多话。
用膳时，耳边只有娃娃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声音，瓷勺与碗筷碰撞的清脆声音，偶尔夹菜的时候衣料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，渐渐地，就算李群霄在身边，裴蕴初也没有任何负担了。
今日，梁程和苏邈还是不在，裴蕴初又跟李群霄一起用膳了，他找到一个很好的时机，在李群霄像往常一样将盛好的汤放在他手边的时候，他主动开口告诉了李群霄他接下来的打算。
“我想跟苏老板他们一起去掖都。”
李群霄没有丝毫惊讶，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，点了点头，不过是拿在手里准备盛汤的碗又放了回去。
裴蕴初嗯了声，低下头去品那碗莲藕排骨汤，味道不错，他想劝李群霄也尝尝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。
有了前车之鉴，他再殷勤，李群霄也许会误会他令有所图。
他们并没有争吵，但裴蕴初觉得这顿午饭是不欢而散的，他第一次回过头去目送李群霄离开。
李群霄握惯兵器，手上经络狰狞凸起，不穿甲衣，身形仍然挺拔健壮，他贯来话少，可此刻裴蕴初看着门帘上越来越小的身影，觉得他很孤单。
苏邈的生意已经成了，这是裴蕴初最后一次跟李群霄单独用膳。接下来，苏邈开始大张旗鼓地张罗启程。
梁程问过裴蕴初想什么时候走，裴蕴初跟他关系不错，犹豫之下说了实话，想晚几天，梁程应下。
本来苏邈事也多，为了在军营里住得舒坦，置办的昂贵的家具肯定没法带上路了，干脆在城里置办了两间宅子存放，梁程显然是习惯他这样铺张，还主动问带什么特产上路，苏邈也不客气，挑挑拣拣说了二三十样，让人一样样去找，走前还要跟军营里打过交道的人客套过去。
一番折腾之后，又过了三天，梁程来问裴蕴初要办的事办好了吗？裴蕴初坐在床边，手里捏着宵宵的木马玩具，硬邦邦的，他捏不动，尴尬地看着梁程。
梁程摆手：“正好，苏邈老毛病犯了，还得在床上躺躺，你别嫌他磨蹭就行。”
裴蕴初感激地点点头，目送梁程走远。他发了一会呆，然后放下手中的木马站了起来。
犹豫好几天，也够了，裴蕴初下定决心，捶着手，往主帅的营帐走去。
其实他完全可以事先打听清楚李群霄的位置再去找，但他没有，如果不巧没有碰上，他就能悄悄松一口气。
可还能拖多久呢？梁程已经够迁就他了，这么想着，裴蕴初一鼓作气，走到了主帅营帐门前。
都认识他，守门的营兵示意他人就在里面，裴蕴初硬着头皮点点头，然后朝里面问了一句：“将军，我有事找你。”
没回应，但里面翻衣声传了出来，显然是有人的，裴蕴初没办法，又问了一次。
这次李群霄还是没有回应，而是掀开门帘朝裴蕴初走了过来，面容平静地看着他，说：“走吧，我知道你想去哪里。”
裴蕴初愣了一下，随即酸意涌上鼻尖，裴蕴初朝他笑了一下，哑声道：“多谢将军。”
今日是阮瑜头七，裴蕴初必须要去送他。
他现在还难以接受杨百卉的死，更别说一头撞死在自己面前的阮瑜，裴蕴初醒来后也不哭，但一直缓不过来，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白天黑夜，他想，梁程也是心大，敢把孩子丢给他照顾。
梁程是好人，裴蕴初也是之后才意识到，最开始两天，他的眼睛肿得跟破了口的板栗似的，但梁程好心地没有多问一句，给裴蕴初留足了体面。
其实李群霄也是。
他想，那晚他那样苦苦哀求李群霄放自己离开，李群霄心里一定很难过，现在他的家人都死了，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，又赖在军营里不走，李群霄应该很讨厌自己的，但并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