局中局
局中局
静心苑的梧桐叶落了满地,被秋雨泡得发胀,像一张张写满怨怼的脸。苏妄跪在廊下,手里攥着块冰冷的玉佩——是赵华刚刚扔给她的,玉佩上刻着的“照”字被利器划得面目全非,边缘还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,与蚀骨散的颜色如出一辙。
“你看,这是从裴照的‘尸身’上找到的。”赵华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,手里把玩着串东珠,珠串碰撞的脆响在雨声里格外刺耳,“影阁的人说,他临死前还攥着这玉佩,嘴里喊着‘不值得’。”
苏妄的指尖冰凉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她不信,裴照不会这么说,更不会死。可那蚀骨散的粉末,那被划烂的“照”字,像两把钝刀,反复切割着她的信念。
“他为什么说不值得?”赵华忽然俯身,凑到她耳边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是不是后悔护着你这个‘仇人之女’?是不是觉得,为你丢了性命,太傻了?”
苏妄猛地擡头,眼眶通红,却死死咬着唇不说话。她知道赵华在激她,可那些话像毒藤,顺着耳朵钻进心里,缠得她喘不过气。
“不说话?”赵华直起身,拍了拍手。两个宫女端着个托盘走来,上面放着套华丽的宫装,还有支赤金点翠的凤钗——是先皇后当年的旧物。“陛下病得重,听说你是□□公主,特意让人来接你入宫侍疾。你穿这身去,再认个错,说当年都是裴照蛊惑你,或许……陛下还能念在姐弟情分上,给你条活路。”
苏妄看着那身宫装,忽然笑了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:“你以为我会信?入宫侍疾是假,让我当众出丑,坐实‘攀附奸佞、不知悔改’的罪名才是真吧?”
赵华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化为赞赏:“不愧是先皇后的女儿,这点小聪明还是有的。”她收起珠串,语气陡然转冷,“但你没得选。要么穿这身去,要么……我现在就让人把你‘病逝’的消息传开,再把这玉佩送到秦老郎中手里——你说,他会不会觉得,是你为了活命,出卖了裴照?”
这句话狠狠戳中了苏妄的软肋。秦老郎中是裴照唯一的依靠,若是让他误会……她不敢想。
“我穿。”苏妄的声音轻得像雨丝,却带着股决绝,“但我有个条件,把静心苑的井打开。我要取样东西。”
赵华挑眉:“哦?井里有什么?先皇后的密令?还是能治陛下病的药?”她早就猜到那口井有古怪,却一直没动——她要等苏妄自己把东西找出来。“可以。但你记住,那东西要是对我没用,裴照的‘名声’,可就彻底臭了。”
与此同时,京郊的密林里,裴照正捂着流血的左臂,踉跄着往前跑。秦老郎中说,静心苑的水井直通宫中暗渠,他可以从暗渠潜入,而打开暗渠机关的钥匙,藏在玄教旧坛的石碑后。可他刚找到钥匙,就被影阁的人围住了——显然,对方早就料到他会来。
“裴大人,长公主说,你要是肯自断一臂,再把凤血佩交出来,就放苏姑娘一条生路。”墨羽的声音从树后传来,带着戏谑,“不然,我们现在就去静心苑,让她亲眼看着你被分尸。”
裴照握紧腰间的破虏枪残件,枪头的寒气透过掌心传来。他知道这是圈套,赵华根本没想放过苏妄,可他还是停住了脚步—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他也不能拿苏妄的性命冒险。
“我要见苏妄。”他的声音嘶哑,伤口的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,“确认她平安,我就交钥匙。”
墨羽似乎早有预料,挥了挥手。两个影阁弟子押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走来,身形与苏妄有几分相似,只是低着头,看不清脸。“她就在这,你自己问。”
“阿妄?”裴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刚要上前,忽然注意到那女子的鞋子——是双绣着并蒂莲的锦鞋,苏妄从不穿这么花哨的鞋子。
“是陷阱!”他猛地后退,破虏枪横扫,逼退扑上来的影阁弟子。可已经晚了,密林四周突然升起无数毒烟,带着蚀骨散的甜香,比上次在瘴气谷遇到的浓度强了数倍。
“长公主说了,留活口。”墨羽的声音在毒烟外响起,“但要让他彻底残废,再也做不了天枢密探。”
裴照的意识很快模糊,只记得自己死死攥着那把暗渠钥匙,嘴里反复念着“阿妄,等我”。倒下的瞬间,他仿佛看到苏妄站在静心苑的井边,正对着他笑,像清玄观药田的还魂花,干净得让人心疼。
静心苑的井被打开了,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,带着股陈年的霉味。苏妄顺着井绳往下爬,赵华派的人举着火把站在井口,显然是要看着她把东西拿出来。
井壁的暗格比她记忆中更深,指尖摸到那卷用油布包裹的密令时,心脏狂跳。这是先皇后留给江南水师的密信,上面写着玄教与太后的全部罪证,还有调动水师的暗号。只要把这密信送出去,赵华的阴谋就会败露。
可当她爬出井口,刚要把密令藏进袖中,就被赵华的人按住了。赵华走过来,从她手里拿过密令,展开看了一眼,忽然笑了:“果然是好东西。有了这个,江南水师就是我的了。”
苏妄的心头一沉,才明白自己又中了圈套。赵华根本不是要她认错,而是要借她的手,取出这封能调动水师的密令!
“你以为我真的在乎陛下的病?”赵华将密令收好,眼神里的野心像燃烧的火焰,“他活不了几天了。等我拿到江南水师的兵权,再让影阁伪造裴照通敌的证据,到时候,这大启的江山,就是我说了算。”
她凑近苏妄,声音冷得像冰:“至于你,我不会杀你。我会让你活着,看着我坐上那个位置,看着裴照身败名裂,生不如死。”
雨还在下,打在静心苑的梧桐叶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苏妄被重新押回柴房,这次,赵华没再锁门,却派了十个宫女守在门口,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。她看着窗外的雨幕,忽然想起裴照在渡口说的话:“有些黑暗,总得有人去照亮。”
可现在,她连照亮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密令被夺走,裴照生死未卜,赵华的网越收越紧,她就像困在蛛网上的蝶,无论怎么挣扎,都逃不出那致命的缠绕。
而此刻的长公主府,赵华正对着密令上的暗号,用朱砂笔在地图上标注。碧月走进来,低声道:“公主,影阁的人回话,裴照已经被擒,中毒很深,就算救活也会变成废人。”
赵华的笔尖顿了顿,随即继续标注:“废人?那就把他送到静心苑,让他和苏妄作伴。我倒要看看,这对‘苦命鸳鸯’,还有什么能耐。”
烛火映在她眼底,像两簇跳动的鬼火。她以为自己赢了,赢了先皇后的布局,赢了苏妄的挣扎,赢了裴照的守护。却没算到,柴房的墙角,苏妄正用一枚藏在发间的银钗,在砖缝里刻下一个极小的“凤”字——那是先皇后密令里,调动暗卫的暗号。
雨还在下,静心苑的井水声隐隐传来,像在诉说一个未完成的约定。苏妄的指尖被银钗划破,血珠滴在砖缝里,晕开一小片深色。她知道,这是她最后的希望,哪怕只有一丝微光,她也要等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