珊瑚泣露
珊瑚泣露
夜露顺着珊瑚窗棂的缝隙渗进来,在玉质的地板上凝成细小的水珠,像谁散落的眼泪。
宁绒绒坐在窗边的软榻上,已经维持这个姿势整整一夜了。
她没去看床上昏睡的海皇,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那片摇曳的珊瑚林上。幽蓝的光透过半透明的珊瑚枝桠,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幅流动的水墨画。鲛绡裙摆垂落在地,绣着的海浪纹样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起伏,仿佛真的有浪花在她脚边翻滚。
珊瑚虫在夜色里依旧忙碌,细微的“簌簌”声从窗外传来,那是它们用生命编织家园的声音。宁绒绒看着那些不断生长的珊瑚,突然想起入宫前母亲为她梳发时说的话:“美貌是最锋利的刀,也是最易碎的瓷。”
那时她不懂,只当是母亲的老生常谈。直到此刻看着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——海藻般的长发,白皙的皮肤,还有那双被海皇赞过“比夜光贝更亮”的眼睛,才突然明白,原来她从踏入这座宫殿的第一天起,就被贴上了“美貌”的标签。
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,海皇翻了个身,墨色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天子,睡着时褪去了所有的暴戾和威严,像个普通的年轻男子,甚至能看到他鼻翼旁那颗细小的痣。
宁绒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,又很快移开,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凉意。
他喜欢的,究竟是她宁绒绒,还是这副被世人称赞的皮囊?
如果她没有这张脸,没有这副身段,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,他还会日日送来珍馐,带她看水母林,甚至放下帝王的身段,为她剥一颗海荔枝吗?
答案不言而喻。
深海的权贵,和陆地上的贵族,其实没什么两样。都喜欢用华丽的辞藻包装自己的欲望,把掠夺说成恩赐,把占有说成宠爱。
窗外的珊瑚枝桠被洋流推得轻轻晃动,光影在她脸上流转,像谁在无声地叹息。十九岁的年纪,本该是在花园里扑蝴蝶,在书房里读诗的岁月,她却被困在这座海底囚笼,和一个只看重她美貌的帝王周旋。
宫门之外,叶心糖正躲在一片巨大的海带丛里,焦躁地扒拉着遮住视线的叶片。
她已经在这里蹲了快两个时辰了,腿都麻了,却连宁绒绒的影子都没看到。珊瑚宫的守卫比想象中森严,巡逻的侍卫每隔一刻钟就会经过一次,她几次想靠近,都被那寒光闪闪的长矛逼了回来。
“该死的。”叶心糖低骂一声,用力扯了扯手里的海带,叶片上的黏液沾了满手,黏糊糊的难受得很。可她没心思擦,满脑子都是宁绒绒被关在里面的样子。
那个总是故作镇定的小丫头,此刻会不会害怕?会不会被那个小屁孩欺负?
她比宁绒绒大三岁,从小就爱管闲事,看到比自己弱的总要护着。可这次,她却像只无头苍蝇,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困在宫里,什么也做不了。
海面上的月光透过海水洒下来,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叶心糖看着那座在夜色里泛着珠光的宫殿,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。她想起在黄泉路上,宁绒绒为她挡藤妖的样子;想起在山洞里,宁绒绒给她讲故事的样子;想起刚才在暗格里,宁绒绒红着脸说“系紧点”的样子……
原来不知不觉间,那个总是需要她保护的小丫头,已经成了她想要拼命守护的人。
“宁绒绒,你可千万别出事啊。”叶心糖对着宫门的方向喃喃自语,声音被洋流卷着,散在深海里,“我就在这守着,你要是敢不等我自己跑了,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。”
她说着狠话,眼眶却红了。
宫墙之内,宁绒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突然擡起头,朝着宫门的方向望去。夜色浓稠,什么也看不见,可她就是觉得,叶心糖就在外面,像颗倔强的石头,守着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约定。
她伸出手,轻轻触碰窗棂上凝结的水珠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,却奇异地抚平了心里的躁动。
没关系。
她想。
就算美貌是易碎的瓷,她也能让它变成最坚硬的钢。就算这座宫殿是镀金的牢笼,她也能找到钥匙。
因为她知道,宫门外有个人在等她,像她此刻望着珊瑚林一样,望着这座囚禁她的宫殿。
深海的夜还很长,珊瑚在无声地生长,思念在暗流里蔓延。两个隔着宫门的人,怀着同样的牵挂,在幽蓝的夜色里,等待着黎明的到来。而命运的丝线,早已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,紧紧缠绕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