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流思涌
暗流思涌
珊瑚盏里的珍珠羹已经温了第三遍，莹白的米粒悬浮在乳白的汤里，缀着几颗嫣红的海葡萄，像揉碎的朝霞。可宁绒绒只是瞥了一眼，就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。
海皇的赏赐流水般送进寝殿，从百年一遇的火焰贝肉，到用鲛人泪酿成的琼浆，甚至有一次，他亲自提着一篮刚从浅海捞上来的樱桃——那是陆地上的水果，在深海里极难存活，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。
可这些珍馐美味，在宁绒绒眼里，远不如叶心糖塞给她的半块干硬麦饼。
她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，原本就尖的下巴更尖了，眼窝也微微凹陷，只有那双眼睛，依旧亮得像淬了光的黑曜石。侍女们私下里都在议论，说这位贵族小女儿是被宠坏了，放着山珍海味不吃，偏要作践自己。
只有宁绒绒知道，她不是作践自己，是心里空了一块。
夜深人静时，她总会想起叶心糖。想念她风风火火闯进来时带起的尘土味，想念她打晕海皇后得意的小表情，甚至想念她扛着海带时笨手笨脚的样子。那种鲜活的、带着烟火气的存在，像一束光，照亮了她灰暗的童年和此刻沉闷的囚笼生活。
“又在发呆？”海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。
这几天他没再提侍寝的事，只是每天过来坐一会儿，有时是陪她看会儿发光的水母，有时是沉默地看着她对着珊瑚发呆，像个不知道如何讨好心上人的毛头小子。
宁绒绒没回头，声音淡淡的：“陛下不忙吗？”
“再忙，也得来看我的小美人。”海皇走到她身边，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，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上——那是在黄泉路上被藤妖划伤的，虽然愈合了，却留下了永久的印记。
宁绒绒下意识地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，指尖泛白。
海皇的眼神暗了暗，他发现无论自己做什么，这个少女总是在不经意间疏离他。她会对着珊瑚笑，会对着水母出神，却从不会用那样柔软的眼神看他。
“是不是宫里的食物不合胃口？”海皇换了个话题，“我让御厨给你做陆地上的点心好不好？你上次说喜欢桂花糕。”
宁绒绒终于转过头，看着他靛蓝色的眼睛，突然问：“陛下喜欢我什么？”
海皇愣了一下，随即笑道：“自然是喜欢你的美貌，你的温柔，你的……”
“如果我没有美貌呢？”宁绒绒打断他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如果我又丑又笨，说话粗鲁，陛下还会日日来看我吗？”
海皇被问住了，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答不上来。他从小在权谋中长大，习惯了用价值衡量一切，美貌、家世、能力，都是可以交换的筹码。他从未想过，如果剥离这些，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。
宁绒绒看着他沉默的样子，心里最后一点微末的期待也消失了。她轻轻笑了笑，没再说什么，转身走到窗边，继续看珊瑚。
海皇看着她的背影，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。他想说点什么来挽回，却发现那些帝王的权术、华丽的辞藻，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夜深后，寝殿的窗棂再次被轻轻叩响。
宁绒绒的心猛地一跳，快步打开窗户。叶心糖果然蹲在窗外，怀里抱着个油纸包，脸上沾着泥灰，头发乱糟糟的，像只刚从泥地里打滚回来的小野猫。
“给你的。”叶心糖把油纸包塞给她，压低声音，“我在渔民那换的烤鱼，还热着呢。”
油纸包打开，一股焦香的鱼腥味扑面而来，和宫里清淡的味道截然不同，却让宁绒绒的眼眶瞬间红了。她拿起一块烤鱼，不顾烫嘴咬了一大口，咸香的滋味在舌尖炸开，带着阳光和海风的气息，是这座海底宫殿永远不会有的味道。
“慢点吃，没人跟你抢。”叶心糖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，既心疼又好笑，伸手想帮她擦嘴角的油，却被宁绒绒下意识地躲开了。
两人都愣了一下。
宁绒绒的脸颊瞬间涨红，她不是故意的，只是被男生欺负的阴影太深，下意识地抗拒所有异性的触碰，刚才差点忘了叶心糖是女生。
叶心糖也有点尴尬，收回手挠了挠头：“那个……你还好吗？那个小屁孩没欺负你吧？”
“没有。”宁绒绒摇摇头，声音有点含糊，“他就是每天来送点吃的，没做什么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叶心糖松了口气，又凑近了些，压低声音，“我今天在结界边缘转了一圈，那些光墙硬得像石头，根本撞不开。你知道怎么破解吗？”
宁绒绒的动作顿住了。她这几天也在想办法，可海皇的书房守卫太严，根本进不去，那些记载着结界秘密的古籍，她连边都摸不到。
“我还没找到办法。”宁绒绒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点挫败，“海皇的令牌只能打开出口，不能破解结界，想要彻底离开，必须找到结界的阵眼。”
叶心糖的脸垮了下来：“阵眼？那是什么东西？听起来就很难找。”
“是支撑结界的核心。”宁绒绒解释道，“深海的结界都是用海底的灵脉支撑的，阵眼一般在能量最旺盛的地方，可能是珊瑚林，也可能是……海皇的寝宫。”
叶心糖的眼睛亮了：“那我们去寝宫找！”
“不行。”宁绒绒立刻否决，“他的寝宫比书房守卫还严，而且我怀疑阵眼有重兵把守，我们两个去了就是自投罗网。”
叶心糖看着她坚定的样子，知道她说的是对的，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：“那怎么办？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吧？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！”
宁绒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，确实瘦了不少。她看着叶心糖焦急的脸，突然伸手，轻轻碰了碰对方被海风吹得干裂的嘴唇：“再等等，我会想到办法的。”
叶心糖的脸“腾”地一下红透了，像被煮熟的虾子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你、你干嘛？”
宁绒绒的耳尖也红了，却强装镇定：“看你嘴唇裂了，回去记得抹点药膏。”说完飞快地缩回手，转身背对着她，“你快走吧，天亮了不好脱身。”
叶心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，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，暖暖的，痒痒的。她嗯了一声，却没立刻走，只是蹲在窗外，看着宁绒绒的背影，直到远处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，才恋恋不舍地消失在夜色里。
宁绒绒靠在窗边，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烤鱼，指尖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。她看着叶心糖消失的方向，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决心。
无论多难，她一定要找到破解结界的办法。
不仅仅是为了逃离这座宫殿，更是为了那个冒着风险给她送烤鱼的人，为了那份在绝境中依旧滚烫的牵挂。
窗外的珊瑚在夜色里轻轻摇曳，像在为她无声地加油。而宫墙之外，那个抱着空油纸包的少女，也在心里默默发誓，就算闯遍整个深海，也要找到带宁绒绒出去的办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