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书人语
说书人语
深海茶楼里弥漫着海藻茶的清香,暗绿色的茶汤在粗陶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。叶心糖缩在角落的桌子旁,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鱼,耳朵却支棱着,听着台上学舌的海马大叔说书。
海马大叔是这片海域有名的“活字典”,背鳍上总系着块褪色的红绸,说起书来摇头晃脑,尾巴在地上扫得噼啪响。此刻他正讲着段老故事,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回,引得满座听众屏息凝神。
“要说那东海龙宫的三公主,放着龙族太子不要,偏要跟那凡间的绣娘跑了——”海马大叔的尾巴重重一拍地面,溅起细小的水花,“你们猜怎么着?龙王怒了,派了十万虾兵蟹将追,三公主愣是用自己的龙鳞,一片一片铺成了跨海的桥,护着绣娘跑到了天涯海角!”
叶心糖嘴里的烤鱼“啪嗒”掉在桌上,她没去捡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顺着脸颊往下淌,砸在粗陶碗里,溅起更多涟漪。
“后来呢?后来她们怎么样了?”叶心糖抽噎着喊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,惊得邻桌的章鱼先生差点把触手伸进滚烫的茶碗里。
海马大叔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,扶了扶歪掉的草帽:“小姑娘,这故事是编的……”
“编的也感人!”叶心糖抹了把脸,眼泪却流得更凶,“凭什么龙太子就能抢人?凭什么两个姑娘在一起就要被追杀?她们招谁惹谁了?”她越说越激动,想起宁绒绒被困在宫里的样子,想起自己连靠近宫门都难,胸口像被巨石压着,闷得喘不上气。
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,有好奇的,有偷笑的,还有的指指点点——毕竟在这深海里,鲜少有人为说书人的故事哭得如此撕心裂肺。叶心糖却顾不上这些,她满脑子都是海马大叔说的“龙鳞铺桥”,想着若是自己有那本事,哪怕剥掉一层皮,也要为宁绒绒铺出条出宫的路。
“你这姑娘……”海马大叔跳下说书台,摇着尾巴凑过来,看着她哭红的眼睛,突然压低声音,“你是不是……心里有人了?”
叶心糖一愣,脸颊“腾”地烧起来,支支吾吾道:“我……我就是觉得她们惨……”
“别瞒我这老头子。”海马大叔眯起眼睛,背鳍上的红绸晃了晃,“你这眼神,跟当年那三公主看绣娘的眼神一模一样,藏不住事儿。”他顿了顿,突然凑近,“是不是看上哪位公子了?要不要我帮你牵线?我认识不少贵族子弟……”
“不是公子!”叶心糖脱口而出,说完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,脸颊红得能滴出血,“是……是宫里那位。”
海马大叔的眼睛猛地瞪圆,背鳍“唰”地竖了起来,差点把草帽顶掉:“你说啥?宫里那位?当今皇后?!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引得满座哗然,连忙捂住嘴,尾巴紧张地拍打地面,“你可知她是海皇的人?你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啊!”
叶心糖攥紧拳头,指节泛白:“她不是谁的人,她是宁绒绒。”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执拗的认真,“我要带她走,不管她是谁的皇后。”
海马大叔看着她通红的眼睛,突然沉默了。他在茶楼里混了大半辈子,见多了深海里的痴男怨女,有贵族为了权力抛弃爱人的,有平民为了富贵攀附权贵的,却从未见过这样的——一个来历不明的陆地女子,竟敢惦记海皇的人,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。
可不知怎的,他看着叶心糖那副倔强的样子,心里的震惊渐渐变成了佩服。
“你这姑娘,倒是条汉子。”海马大叔重重一拍桌子,粗陶碗里的茶汤都溅了出来,“我海马虽然只是个说书的,却最讲义气!你要真有这心,我帮你!”
叶心糖猛地擡头,眼睛亮得像海底的夜明珠:“真的?”
“骗你是小王八蛋!”海马大叔拍着胸脯,尾巴得意地翘起来,“我表哥在宫里当差,是看管宝库的虾兵统领,说不定知道那什么令牌的下落。不过你得答应我,要是真成了,得回来给我磕三个响头,让我把你们的故事编成书,比那三公主的故事还得动人!”
叶心糖用力点头,眼泪还挂在脸上,嘴角却咧开大大的笑容:“一言为定!”
接下来的两天,叶心糖每天都往茶楼跑,海马大叔则借着送茶点的名义,偷偷进宫找他表哥打探消息。叶心糖坐在茶楼的角落里,听着周围食客闲聊,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鱼,既期待又紧张。
第三天傍晚,海马大叔摇着尾巴冲进茶楼,背鳍上的红绸都湿透了,显然是急着赶路。
“成了!”他把叶心糖拉到后巷,压低声音,“我表哥说,真正的结界令牌不在海皇寝宫,藏在珊瑚宝库的顶层,由三只千年老海龟看守,半夜三更换班时会有一刻钟的空档!”
叶心糖的心脏狂跳起来:“谢谢你,海马大叔!”
“谢啥!”海马大叔摆摆手,从怀里掏出个海螺哨子,“拿着这个,要是被发现了就吹三声,我表哥会想办法拖延时间。记住,拿到令牌就往东边跑,别回头!”
深夜的珊瑚宝库像座沉睡的巨兽,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泛着幽蓝的光,照得通道里影影绰绰。叶心糖按照海马大叔说的路线,避开巡逻的侍卫,像只灵活的鱼,悄无声息地溜到宝库顶层。
三只老海龟果然在打盹,背甲上的纹路在灯光下像幅古老的地图。叶心糖屏住呼吸,踮着脚走到最里面的石台旁——令牌就放在石台中央的玉盒里,漆黑的令牌在夜明珠下泛着冷光,龙眼的红宝石像滴凝固的血。
她刚拿起令牌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:“谁在那里?!”
叶心糖的心猛地一沉,转身就跑。可已经晚了,大批侍卫从通道口涌进来,手里的长矛在灯光下闪着寒光,将她团团围住。
“放下令牌!”为首的侍卫长厉声喝道,长矛直指她的胸口。
叶心糖紧紧攥着令牌,后背抵着冰冷的石壁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她不怕被抓,可海马大叔怎么办?他表哥怎么办?
就在这时,后巷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,夹杂着海马大叔的怒吼:“放开我!我就是个送茶的!”
叶心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。她看着被侍卫押进来的海马大叔,老人的背鳍耷拉着,红绸被扯得不成样子,却还在挣扎着朝她使眼色,示意她快跑。
“别抓他!”叶心糖突然喊道,举起手里的令牌,“令牌是我拿的,跟他没关系!放了他,我跟你们走!”
侍卫长愣了一下,显然没料到她会自首。
海马大叔急得直跺脚:“傻丫头!你跑啊!我一把老骨头了,怕什么!”
叶心糖看着他,突然笑了,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:“大叔,你说要把我们的故事编成书,要是我跑了,故事就不完整了。”她将令牌放在地上,举起双手,“我跟你们走,放了他。”
侍卫长挥了挥手,示意手下放开海马大叔,将叶心糖捆了起来。
经过海马大叔身边时,叶心糖低声说:“记得把故事编得好听点,说有个姑娘,为了另一个姑娘,什么都不怕。”
海马大叔看着她被侍卫押走的背影,背鳍剧烈地颤抖着,突然捂住脸,老泪纵横。他说书说了一辈子,第一次觉得,最动人的故事,原来不在书里,就在眼前。
珊瑚宝库的夜明珠依旧亮着,照亮了空荡荡的石台,也照亮了那条通往海皇大殿的路。叶心糖走在冰冷的通道里,手腕被绳索勒得生疼,心里却异常平静。
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,可她不后悔。
至少,她没让那个为她冒险的老人白白受牵连。
至少,她离宁绒绒又近了一步。
深海的暗流在通道外涌动,而被押往大殿的少女,心里却燃着一团火,那是比夜明珠更亮的光,支撑着她走向未知的命运,也照亮了宫墙内那个同样在思念着她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