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塔囚徒
高塔囚徒
浓雾在指尖流动,像团冰冷的活物。叶心糖攥着宁绒绒的手,掌心全是汗,刚才幻境里的烤鸡香味还在鼻尖萦绕,此刻却被一股更浓重的铁锈味取代,带着陈年血渍的腥气。
“这里……好像有人。”宁绒绒的声音发颤,不是因为害怕,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——浓雾深处立着根盘龙石柱,锁链像活蛇似的缠绕而上,链环上布满暗红的锈迹,末端锁着个蜷缩的身影。
那身影被破烂的斗篷裹着,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,像团灰白色的乱草,只有露出的手骨瘦如柴,指甲长得蜷曲,扣在石柱上,留下深深的指痕。
“谁……来了?”苍老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,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痛苦的喘息,“是塞缪尔那小子……还是凯恩家的?”
叶心糖听得一愣:“你认识我们主人?”
宁绒绒却更警惕了,拉着叶心糖后退半步,低声道:“小心点,他可能是……”
“可能是个老怪物?”老者突然笑了起来,笑声在空荡的高塔间回荡,带着自嘲的悲凉,“小姑娘说得对,我确实是个怪物,还是个被囚禁了三百年的老怪物。”
他缓缓擡起头,斗篷滑落,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,眼窝深陷,却在昏暗中闪着幽光——那是双属于吸血鬼的眼睛,只是瞳孔的颜色很浅,像蒙着层灰雾。
叶心糖被他的样子吓得一哆嗦,却还是嘴硬:“你……你是谁?为什么被关在这里?”
老者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,落在宁绒绒手腕的玫瑰项圈上,又扫过叶心糖脖子上没来得及摘下的银质锁链(凯恩随手扣的,忘了摘),突然叹了口气:“塞缪尔倒是捡了个乖的,凯恩那小子……眼光还是这么差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?”宁绒绒追问,指尖悄悄摸向腰间的弯刀——虽然知道打不过吸血鬼,但至少能壮胆。
“我?”老者的目光飘向高塔顶端的迷雾,语气悠远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,“曾经是李氏血族的长老,现在……只是个叛徒。”
“叛徒?”叶心糖皱眉,“你犯了什么错?”
老者却没回答,只是看着缠绕在身上的锁链,指腹轻轻摩挲着链环上的符文:“你们以为,这高塔是用来镇压恶灵的?”
两人对视一眼,没说话——她们确实是这么以为的。
“傻孩子。”老者笑了,笑声里带着苍凉,“高塔只是个幌子,是塞缪尔那小子用来骗外人的。真正的秘密……在地下城。”
“地下城?”宁绒绒的心跳漏了一拍,“那是什么地方?”
“血族的根基。”老者的声音压低了些,像怕被谁听见,“藏在城堡地下三百米,只有得到家族认可的人才能进去。里面……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。”
叶心糖眼睛一亮:“另一个世界?是不是能离开这里的世界?”
老者看了她一眼,点了点头:“传说中,那扇门连接着没有吸血鬼,没有诅咒的世界。只是……三百年了,没人成功打开过。”
“为什么?”宁绒绒追问,“是需要什么钥匙吗?”
“需要‘认可’。”老者的目光变得复杂,“不是塞缪尔或凯恩的认可,是整个血族的血脉认可。只有被所有长老盖章的人,才能触碰那扇门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说白了,就是得是血族自己人,或者……被他们从骨子里接受的人。”
叶心糖的脸垮了下来:“那我们岂不是没希望了?我才不要被那些喝血的家伙认可!”
宁绒绒却陷入了沉思——塞缪尔送她冰魄,允许她自由出入,甚至在她闯高塔后都没惩罚……他对她的纵容,会不会和这个“认可”有关?
“老爷爷,你在这里待了三百年,一定很辛苦吧?”宁绒绒突然开口,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同情,“他们……不给你东西吃吗?”
老者愣了一下,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,随即摇了摇头,嘴角勾起抹苦涩的笑:“吸血鬼哪需要吃东西。只是……三百年见不到太阳,三百年被这破锁链捆着,连只飞鸟都看不见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像个受委屈的孩子:“我以前最喜欢看日出,喜欢闻晨露的味道,可现在……连做梦都是黑的。”
叶心糖看着他枯瘦的手,看着他望着塔顶迷雾时向往的眼神,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。她想起自己被关在牢房里三天就受不了,这老者却被关了三百年,还见不到光……
“别难过了。”叶心糖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芝麻糕,递到他面前,“这个给你吃,虽然你不用吃,但闻闻味儿也行,可香了。”
老者看着那块芝麻糕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,却没接:“谢谢你,小姑娘。但我这把老骨头,早就尝不出香味了。”
宁绒绒也蹲下身,轻声道:“老爷爷,你放心,我们会想办法帮你的。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本事打开锁链,但总有一天……”
“不用了。”老者打断她,摇了摇头,“这锁链是用我的肋骨熔的,除了我自己,没人能打开。再说……就算出去了,我也不知道该去哪。”
三百年的囚禁,早已磨掉了他所有的锐气和希望,剩下的只有对自由的麻木和对过往的悔恨。
叶心糖还想说什么,却被宁绒绒拉住了。她看懂了老者眼里的绝望——那不是几句安慰就能驱散的,那是三百年孤独熬出来的,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“老爷爷,你为什么会被当成叛徒?”宁绒绒换了个话题,她总觉得这老者的话没说完。
老者沉默了很久,久到叶心糖以为他不会回答,他才缓缓开口:“因为我想打开那扇门,想让血族离开这片冰原,去看看真正的太阳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温柔:“我年轻的时候,偷偷跑出去过一次,看到过人类的村庄,看到过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,看到过田里的麦子黄得像金子……那时候我就想,我们为什么非要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?”
“可他们说我疯了,说我背叛了血族的荣耀。”老者的声音开始发颤,带着压抑了三百年的愤怒,“塞缪尔的父亲,也就是上一任亲王,亲手把我锁在这里,说要让我在黑暗里想清楚,什么是血族的本分!”
叶心糖听得气鼓鼓的:“那些老家伙也太过分了!想看太阳怎么了?又不犯法!”
老者被她的话逗笑了,笑得咳嗽起来,咳得撕心裂肺,仿佛要把三百年的委屈都咳出来:“是啊……又不犯法……可在他们眼里,和人类一样向往阳光,就是最大的罪。”
宁绒绒看着他痛苦的样子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。她想起自己被海皇囚禁时的绝望,想起叶心糖在牢房里绝食的倔强,突然觉得,无论是人还是吸血鬼,最可怕的都不是死亡,是失去希望和自由。
“老爷爷,你别难过了。”宁绒绒轻声说,“虽然我们现在帮不了你,但我们会记住地下城的事。如果有一天我们能离开,一定会想办法……”
“别傻了。”老者摆摆手,眼神里带着慈爱,“地下城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。里面的机关比高塔的幻境厉害百倍,还有历代长老的魂灵守着,进去就是死路一条。”
他看着两人,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金属片,递了过来。那金属片是蝙蝠的形状,边缘刻着细密的符文,在昏暗中泛着幽光。
“这个给你。”老者把金属片塞到宁绒绒手里,“血族的通行符,虽然过了三百年,应该还能用。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你们真的能找到地下城,或许这个能帮上点忙。”
宁绒绒握紧金属片,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,带着沉甸甸的分量:“老爷爷,你……”
“就当是……给你们这些敢闯高塔的小家伙,一点奖励吧。”老者笑了笑,重新裹紧斗篷,闭上眼睛,“你们该走了,塞缪尔那小子精明得很,发现你们不在,很快就会找来。”
叶心糖还想说什么,却被宁绒绒拉了拉衣角。她看懂了老者的意思——他不想再被打扰,只想在这黑暗里,独自度过剩下的时光。
“老爷爷,我们会再来看你的。”宁绒绒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,“你放心,总有一天,你会再见到太阳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