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第10章
海湾大桥上灯火通明,桥下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,白光朦朦胧胧,此地蓬头垢面的人和鱼一样沉入深黑色的阴影。席柘一半的脸淹没在黑暗里,他向下注视着,抿着嘴,对于祝丘将他的外套当作垫座的工具保持着不悦的表情。
上校的军装是很重要的东西。席柘二话不说将军装拿了起来,也不管祝丘坐立不稳往一边倒下。
任谁看,都以为是omega偷拿了军官的衣服。
发现alpha并不是来找他的,而只是为了拿衣服,祝丘些许长久并茫然地仰视着席柘,他的瞳孔因alpha乍现的润泽的光又渐渐融入寒冷的夜色里,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,祝丘眼尾带笑,“你……你是来拿衣服的啊,我可没有把你的外套弄丢了。”
席柘抖了抖外套,上面还带着一些碎沙,刚想转身离开,便听见omega对他说,“这里风真的好大。”
“那我不和别人打架,也不弄脏你的房间,你可以带我回去吗,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那样了。”祝丘很小声地问道,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alpha的袖子。风势更大了,omega的声音都差点被风一并和着碎沙和石子吹向一边的天际。
祝丘其实也很会道歉,在一些必要的情况下说一些漂亮的假话祈求别人的同情,他非常熟练。这招其实在很多场合都用过,只要眼皮耸拉着,嘴角朝下,另外用水沾湿一下眼睛,大家都会很可怜他的。
“真冷啊。”祝丘牵动着alpha的袖口,连带着alpha也侧过半边身子。
可惜席柘不吃这套,席柘从头到尾都在审视着他。
alpha比他高得多,将omega覆盖在一片阴影里。他漠视着omega对他的肢体接触,这似乎已经骚扰到了他的心情,他毫不犹豫地挥开了祝丘拽着的袖口。随后他拿出一个黑色钱包,从里面随便找出了几张绿色的克币,像是打发街上的叫花子,就那样朝祝丘伸了过去。
风突然就停止了簌簌作响,明明是漆黑的环境,那双递过来钱的手却是如此清晰。清晰到祝丘能看见那只手上的线条和血管颜色。爱钱如命的祝丘迟迟未能动弹一下,他些许艰难地睁大眼睛。
卑劣贫贱的土壤也会长出一具拥有自尊的骨肉。祝丘站得不太稳,有一条无形的线赫然缠绕在他的脖颈,两端的线头不断地收紧,将他的五脏六肺压缩。
熟悉的场景接踵而至,他想起以前母亲也这样带他去街上的茶馆乞讨,一些人倒是给钱,但是喜欢用钱轻拍母亲的侧脸,瓜子壳混合着唾沫星子也一并吐在他们头上,就像是重重甩了他一记耳光一样。
一张崭新的克币锋利地划过祝丘的鼻梁,触碰他的下巴,再落到他的新运动鞋上,接连几张都落在祝丘的身前。
席柘对他说:“到此为止。”似乎已然是看清祝丘的虚伪,用钱就可以单单解决祝丘对他造成的困扰。
好半天祝丘都没有说话,伸直的脖子不堪地弯曲下来,他微微蹲下身,捡起了一张又一张克币。祝丘的身影渐渐融入漆黑的土地,脑袋像是地面一颗黑色的毒蘑菇,又像是一场只对席柘开放的小型瘟疫。他的一切都让席柘感到不适。当席柘以为他不会再和自己说一句话时,就这样结束了,却听见祝丘轻笑了起来,“你把钱扔在地上,这谁看得见。”
他的笑声没有掺杂一丝的难堪和苦涩,明朗又喜悦。
祝丘双手把钱捧在唯一的手心里,皮笑肉不笑地问他:“上校,你也给别的乞丐这么多钱吗?”
这是祝丘第一次这样叫他上校。
似乎是不想再听omega多说一句话,席柘把外套折叠在手边,往后退了几步,便消失在夜色里。
祝丘生平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不喜欢自己的alpha,他拙劣的演技并没有打动他的命定之侣。席柘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出毫无保留的嫌恶之意,犯过的错虽说算不上罪大恶极,但似乎自己的呼吸都是有毒的。
祝丘把钱卷起来塞进裤兜里,警惕着对面的乞丐,漫漫长夜时而清醒时而昏睡。他这晚梦见北部的一条灰色的大河,夏季的河流在一场雨后涨水了,要去对岸必须水性很好。他下不了水,母亲用一个布带绑着他的腰带着他游。明明是燥热的天气,水却冰冷刺骨。
一片小小的浪花就把他们母子淹没在混浊的水流里。
“我不行!我不游了!”他太害怕那样窒息的水流了,拼命逃上岸后退缩不前。
“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!”又是那样失望透顶的眼神,像一只冷剑戳破着他懦弱胆怯的身躯,母亲强撑着身子,语气是那样的坚决,重复了一遍:“你得自己游过去,这次我不会再带着你。你再游不过去,我是不会再等你的。”
“不……不要离开我。”
“现在我们的处境就是这样。”战争纷乱不堪,母亲这样对他说道。
于是他捏着鼻子纵身一跃。
河五彩缤纷。从上游漂浮下来的尸体不时擦过他的手臂,他对上一双尚且没有为这乱世妥协的眼睛,那具泡肿的尸体在逝去的时候倒是悠然地飘向和平的下游地带。红色的液体、白蓝色云、绿色水草、一块又一块黑色的木头,以及母亲也湿漉漉地趴在岸上,喜极而泣的脸上泛着唯一的红润。
她并没有放弃我,祝丘那样想着。这好像才终于有了站在异国的真实感。
翌日是被船笛声吵醒的,祝丘一睁眼后下一秒就是摸着裤兜里面的钱,确认没有被谁拿走,这才舒了一口气。附近的一群人急急忙忙地朝着海湾大街上走去。
祝丘就着海滩边上的洗手池洗漱了一下,洗手池还提供温水服务,他又简单地洗了个头。
短促的水流声混合着耳边两个人的交谈声,“街上在示威游行呐!”
“去干嘛呀?”
“听说是反对那个青平研究院。这里面养了好多吓人的动物,要是不小心放出来了伤人了怎么办,那些科学家总是做这些没什么人性的实验。”
“那你去做什么?”
“加入游行可以拿到一个甜面包和一杯热咖啡,不要白不要。”
前面的话祝丘没有听进去一句,最后一句倒是听进去了。他加快了洗头的迅速,头发又湿又冷也加入游行大军了。
街上满眼都是深紫色的旗帜,上面写着要遏制毫无人性的实验,坚决反对让十川岛成为滋生战争的土壤。呐喊声和助威声不绝于耳,祝丘穿梭在人群里,失去了方向,“哎,大叔,哪里能领面包啊?”
“啧,你这小青年怎么回事?拿着,这是要维护我们自己生活在这里的权利,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应尽的义务。”大叔看样子是岛上的渔民,一只手拿着鱼叉,皮肤黝黑,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背带裤,朝着天空喊道“保护十川岛人人有责!”
祝丘手上突然就有了一束紫色的旗帜,很高很沉,他举了那么一会儿又累又饿,到了半截就把旗帜撒手扔了。十川岛虽然离首都偏远,但民风真是开放又强悍,也有不少人举着元首的照片,写着“下台!”两个血淋淋的大字。祝丘闻着,像是用猪血洒上去去的。要是在北部,这必然是当街要被毙命。
空中的海报如白色柳絮,不断从天而降。一张关于席柘的海报诡谲离奇地躺在祝丘的脚前,昨日冷血无情的alpha的面容放大了很多,上面的文字祝丘看不懂。
“血液换了,现在这些军官都是好战派,全都是偏向一个党派。”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佝偻着身子这样说道,他的右臂空空荡荡,“屠杀才是他们的天性。”
祝丘听不懂。
“本是十川岛的人却要带着这片土地一起沉沦,绝不能这样……这个架构的体制已经烂掉了,我……我以前也是当兵的,南伽山战役死了十几万的人……咳……这就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政治游戏。”他的眼里闪着浑浊的光芒,“上过战场的人绝不会再想参战。”
祝丘拿起了那张alpha的海报。
宋兆一回来便发现别墅里面只剩一只鹦鹉,他急急忙忙开车又赶到司令部。
里面正在开会,席柘是坐着的姿势,脸色不太好,念着早上八点首都新出的军部法纪——关于整顿军队近期散漫的意识观念。
宋兆憋着一口气听完那一长串的关于思想的问题。会议一结束,宋兆就赶忙走进去,他等着军官们一个一个缓慢离席,才开口问道,“祝丘人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