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第8章
今天晚上吃什么?
自从和关晖搬到了一起,梁鸿宝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。生活变成了一件实实在在的事,在红烧鸡翅、啤酒鸭、清蒸芋头中的香味中日益充实。
梁鸿宝学会算账。拿一只小铅笔在阳台上水泥栏杆上磨尖了笔头,一笔一划写在一个随身携带的红封面小本子上。
她和关晖最喜欢做的事是逛超市,其次是去菜市场。搂着关晖的胳膊,给他绕好掉下来的灰色平针大围巾。上面漏针的几个小缺口,梁鸿宝每次看到都要笑自己。
挑两只红色大番茄,一把香菇,再挑几粒黑色的荸荠,强迫自己假装老练地还价:“我天天来买的,便宜一点啦。”
老板娘说:“你买这么一点东西,喂鸟都不够啦。难怪你老公这么瘦,称满三斤,我给你送两棵葱啦。老顾客我知道的啦。”
老板娘一边说一边往她袋里倒荸荠,梁鸿宝措手不及,只好苦着脸望向关晖。
关晖就出来拦老板了,从袋子重新把荸荠拿出来。“我们是做马蹄肉圆吃啊,多了,还怎么放手里这块肉。”
“那就改喝马蹄汤啦,炒马蹄,凉拌马蹄咯。时令菜,怎么做都不嫌多的。”
“这马蹄剥皮多难,要不老板你帮我剥好啊,那我就多买点咯。”
“神经,”老板说,“去皮就不是这个价了。唉,小本生意照顾照顾啦。”
“我们上班打工被老板压榨,下班还要买菜做饭打扫,也照顾照顾啦。”关晖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从袋子里往外拿。直到梁鸿宝说好,他才停下来。
“做生意不再多,在于长久啦。老板你教我这个荸荠怎么削皮最快,我明天还来买哎。”老板娘从他们袋子里找了一个,拿起刨刀一刀下去,外黑内白的细皮纷飞。
一边刨一边说:“小姑娘,你这个老公厉害的,不吃亏。你跟他在一起就不用担心外人欺负了,但要留个心眼,看他会不会欺负你。”
梁鸿宝急着维护:“怎么会,他从来不欺负我。我昨天腿疼,给我按了半个小时腿呢。”
老板娘笑咧了嘴,往他们袋子里扔了个削好的荸荠,又削了一个放进去。“喏,感情好白送的。吃马蹄补肾,晚上生龙活虎生个胖小子,添了张嘴,再来多买点我的菜啊。”
梁鸿宝脸都躁红了,默默扯着关晖赶紧走。
这很快成了个甜蜜的暗号。每当梁鸿宝倒在枕头上,跟关晖说,太晚了,要不我们今天就早点睡吧。关晖总会叹一口气,跟她说没办法,还不是为了多买点菜。
梁鸿宝把他一左一右两只耳朵拧住了,两个人笑闹着,然后一瞬间停下来,静静对望着。
梁鸿宝把手松开,把眼睛闭上。等了很久,只感觉略微的冷风像一丝游魂似的吹到了枕边,然后闻到了香烟的苦味。
她睁开眼睛。冷风从笔直开着的阳台门吹进来,关晖倚着水泥栏杆抽烟,烟的颜色像一抹骨灰似地融入了夜空。
她拿起外套,蹑手蹑脚走到阳台上给他披上。
“在想什么呢?”
他往后扯一扯外套,用动作拒绝。
梁鸿宝把外套抱回怀里,歪着头看了他一会。
然后撑住水泥栏杆,反着坐上去。她把外套理平整,放在自己大腿上。
这个旧公寓的阳台都没有封,也没有装修,保持了原来粗糙而宽大的水泥栏杆。坐在上面有点膈屁股。可这不妨碍梁鸿宝喜欢它。她经常性地坐在栏杆上吹风,看这个城市的夜景。
她以前去海湾吃饭,也能看到高处的夜景,但和这边是截然不同的风景。
海湾的夜景只有风而没有声音。
而这里有车铃和喇叭的嘈杂,霓虹凌乱地闪射在水洼之上,菜场和夜摊的人声此起彼伏,她甚至都能听到楼上邻居洗澡的声音,而楼下正在骂孩子。晚饭时分,空气中总是飘来油烟气,她能闻到红烧肉的甜味,有时候是回锅肉的辣椒呛味。
她在寂静而空旷的环境里呆过太久,无比热爱这种生活气息。它把她每一个毛孔都填满,让她很少再感到年少午夜梦醒时空荡的无助。
晃着腿,她又开心了起来。把屁股移得他更近点,她拿手肘撞撞关晖。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?”
“哦。”这次关晖回她了,“我在想什么?”
“你在想,明天。”
梁鸿宝说完自己就笑起来:“文艺电影里,主角不都这样坐在阳台上讨论以后嘛,用一些文绉绉的词语。”
关晖没有笑,他淡淡地说:“有时候,人活着确实就像一出戏,还是最烂俗的那部。”
梁鸿宝被突来的冷风吹得抖了一下。她一颗一颗仔细扣好了自己的衣领。
“那我想活在爆米花电影里,不过带点文艺风的商业片也不错。比如说,我现在是个冷酷的杀手。而我的搭档正在忧愁我们的明天。你觉得怎么样?”
关晖弹一弹烟灰,并没有受她欢快的语气影响。
“不错。”
“可你还没有告诉我,我有没有猜对?”
“大概是对了。”
他说得很慢,仿佛他真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杀手。
“我的确是在想,我和你的明天。”
他把我和你这三个字咬得很重,梁鸿宝注意到了。
她转头看着他,又晃了晃腿。
“给我也抽口烟吧。”
“你会抽烟?”
“不会,但我经常想尝尝。五六岁看见大人吞云吐雾时我就在想,这东西有什么好的。有一回我问梁……我,我爸,他说美味的很,甜过巧克力豆。我就问他要了一根,但我吸了一口就呸呸呸还给他了。他却看着我乐得直拍大腿,黄嫂把我牵到我妈面前去告状,说这个做爸爸的不正经,对小孩搞恶作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