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第7章
连茵穿着六寸细跟拍了一天宣传照,回到休息室时腿都在打颤。
经纪人喜滋滋地迎上来,把一大束白色百合往她面前一递:“你猜是谁送的?”
连茵这周连轴转,拍了三场大夜戏还赶了两场通告,恨都恨死了,哪有时间跟她猜哑谜。
而且她又不是刚出道的那几年,没名气,成天塞在不入流的连续剧演一些几分钟的小配角,妆造粗糙,连台词也没有几句。那时候,她收到粉丝卡片都要一日看三回。
第一次收到粉丝送的花是不值钱的紫色勿忘我,可她高兴得抱在胸口整整半天不舍得放下来。
可看经纪人的高兴劲,就知道不可能是粉丝送的。而且这花是拿素纸包的,并不像平日花店的包装。
她随口猜道:“朱施南?”但心底知道不大可能,朱公子见面时温柔体贴,但见不到面时人就像不存在。要是生日节日还可能表示一下,这又不是节日,无事怎么会献殷勤。
经纪人笑得嘴角就没下来过,乐呵呵地说:“比他送更好呢。是他母亲!”
连茵一惊,接过花来就翻卡片。
洁白的卡片上一手修长的钢笔字:“连茵小姐,新剧表现甚佳,数度感动落泪。如有空,请来私宅吃顿便饭。百合为院子所栽,盛花期不日将至,盼到来之时,正遇花期。朱敬雪”
连茵觉得不可思议,喃喃道:“她为什么要请我?”
经纪人高兴地把她啪的拍了一下,拍得她都肩膀痛。“这意思还不明显吗,人家看上你了。朱公子这次是玩真的,跟他母亲提你了,还说了不少好话。做妈的正好也喜欢,所以就想先见见你。我的连大明星,你一只脚踏入豪门了。”
连茵总觉得事情不对:“我和朱施南也没谈多久。而且朱家那种门第怎么会看上我们这行。”
经纪人说:“那也拗不过儿子喜欢啊,或许他妈还真是你粉丝呢。两相一结合,哎,成了。”
连茵觉得就这简单头脑,竟然也能做经纪人也算是稀奇。
“扔支票劝我分手倒还合理些。可我和朱施南又不是非谁不可,就算不劝我们分手,说不定过几个月自然就散了。他妈也用不上费这个劲。”
“你演电视剧演多了吧,还扔支票。人家老太太要是来拆对,会送你自家种的花,会让你去家里吃饭?而且你看看这上面的口吻,多客气。”
看经纪人两眼放光地盯着卡片,连茵又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。
揪着百合的边扯下长长的一瓣,她用食指摸着百合花瓣上带出的黄色花粉,任凭花粉掉在了裙子上。
“就算他们真要娶,我还未必嫁呢。什么豪门破门,伸手朝人要钱未必有自己赚钱的日子好过。”
经纪人拎起裙子来给她掸花粉:“你就嘴硬吧。谁一天到晚让我多给她排点休息;谁说年纪大了穿了露背礼服一吹风,腰上摔过的旧伤疼得都睡不着;谁成天囔着等给弟弟妹妹们都买完房结完婚,再攒够退休金,就只选自己看得上眼的剧本拍了。等你这回见完了未来婆婆,以上这些愿望就实现一半了。”
连茵觉得事情未必像经纪人想得那么好。她是苦过的。十几岁时打三份工给家里还债,被星探看上进了演艺圈却足足演了五年配角才出头,第一次演女主戏份却删越多,最后成了双女主戏,另一个女主一炮而红,她却被剧粉评价为毫无存在感的花瓶。之后她又整整熬了三年才等到一点水花。
事情她习惯先想坏的一面,公司给她配的经纪人却是个乐天派。但幸亏有她乐呵呵地打气,连茵才撑到了今天。
她想了一想,跟经纪人说:“这两天给我挤出个时间来。选礼物你应该没问题,不,还是我们两个一起去选……”
夜幕降临,天幕上出了几颗淡淡的星星。连茵从朱家告别出来,朱家的佣人一直把她送到门口。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。
连茵却不想上车,想自己走两步。跟司机打了招呼,司机却坚持要跟着,她也不便再推。她还在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里面,觉得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。
朱宅到处是花,院子里,屋子里,都是长得极为繁盛的鲜花。
洁白硕大的百合,深蓝含苞的铁线莲,婴儿脸似的蜜色玫瑰沿着拱门爬过宽阔的长廊。在长廊上深呼吸一口气,满颊都是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。
朱敬雪比她想象的亲切许多。牵着她的手带她在廊下坐着时,她不止一次想起了去世的母亲。她谈到自己母亲,不知是演过了头,还是真的难过了,不由就流了眼泪。朱敬雪拿雪白的手帕给她抹泪,说多有孝心的孩子啊。
她们吃了午餐,又吃自家做的甜品。
朱敬雪带她进了里厅的茶室,翻出了朱施南小时候的照片。
他脑袋中间扎了小小一个冲天辫,斜溜出一边的肩膀,拽着身上拖到了地上的长裙子。脸上涂了蓝眼皮,额头上点了个大红点,嘴巴上涂了粉色口红。
连茵不由微笑着捂住了嘴。
朱静雪说:“那时候我想要个女孩子,成天跟他说要是再有个妹妹就好了。”有一天他惹我生气了,我总不理他。他就找李婶给他扎辫子,李婶说哎哟,你这个头发短得像狗毛似的。我可扎不了。他不信,自己把自己打扮了,来给我看。说妈妈,你快看看我,我是妹妹呀。”
“我回到屋一看,把我化妆台和衣橱翻得像狗刨似地。还给我意见呢,说红色口红不好看,就属他嘴上这个粉唇膏最美了。”
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,看着照片上的人从小变大。看着他穿着白衬衫的高中时代,清俊中带点桀骜地环抱住双手;再到扔掉毕业帽的大学时代,眉眼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深沉。
连茵觉得朱施南,从熟悉变得陌生,又从陌生变得更熟悉地,在她眼前走了一遭。
本来只是她交往过的富家公子中俊朗体贴的那一个,现下却有了灵魂骨血,熟悉得仿佛青梅竹马。
耳边,朱静雪轻柔的声音还在讲着:“……年年圣诞节都要给我和李婶亲手画卡片。那年春节说妈妈,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了,李婶排第二位,接下来才是爸爸呢,把李婶哄得呀,过节都不回家看女儿了,就要留下来给他做好吃的……”
“老师说他脑袋聪明,就是不爱背书。这点就不像他爸,他爸凡是看过的东西基本就不会忘。他倒好,一周五天上学,有三天都忘了带作业本,还要劳烦司机老赵回来帮他取。害得老赵比他还上心作业,每次见他都要问,小少爷,你作业做好了吗,塞书包里了吗?活活多兼了个家庭教师工作……”
“初中和同学打架,说是别人欺负他们班上的女同学。我以为怎么欺负了,结果就是小男孩嘴太损了,说女同学太胖,穿校裙就像撑破了皮的馄饨,跟在那女生后面,一连声叫人家露馅的大馄饨,施南看见了上去就是一拳。我还以为他喜欢那个女生呢,没想到他还真就是出于公道。打了人又让人家打他一拳还回来,但是要让人家去跟女生道歉。大概我那段时间给他买骑士精神的书买多了,看得他也以为自己也是个小骑士了……”
连茵走在路上,本来习惯性要戴起口罩。但朱家老宅远离市区,路上漆黑,根本也没几个人。
她想到朱施南的话,笑了笑,把口罩收了起来,只是把长头发披到一边遮住了一半脸。司机开着车,调低了灯光,在她身后远远地跟着。
司机有点年岁,恐怕这就是那个盯着作业本不放的司机吧。朱宅用的都是老人,他们打一份工就在这里长久地做下去,就像这个院子里的植物一样,不挪地方,天长日久地生长,直至根深叶茂、骨肉相连。朱家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安稳与长久的气息。
这和连茵的生活完全是不一样的。她的家是剧组,从一个组搬去另一个剧组,刚熟悉一批人又换了一批人;她谈过的恋爱也都短,像赶节目似地,往往还没回过神来就散了;而她的房子更像是个旅馆,只是暂供歇脚的地方,所以她从不养植物。
她近来越来越觉得这种生活的累。
摸出手机,给经纪人发了条短信。
“要是我不干这行了,你怎么办?”
经纪人仿佛就在手机边等着,立马就回了。“怎么,见未来婆婆太顺,已经考虑退休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