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对疯狗

一对疯狗

宫灯里烧着的灯芯是腻香，泛着油汪汪，但是又不是很亮，所以需要一晚上点亮数百盏。

偏偏在大殿内侧留了一个没有宫灯的角落，一面高大屏风隔开，就是天子。

公主擡起灯罩将爆芯的宫灯灭掉，她缓缓走进屏风里，俯下身子，向天子耳语，灯芯爆开，带起些微的金黄的光彩，恍若已经燃烧的飞蛾。

后知后觉地奔逃，又被吞没。

公主走出来，擡起袖子遮着下半张脸，眼睛弯出个笑来，挥挥袖子，旁边随从的人就静默地退出去，将大殿门关上。

她领着知融走入屏风，缓缓坐在床边脚踏上，握着天子苍老树皮样的手，俯身过去，说：“父皇，仙君已经到了。”

阴影里那团泛黄的东西动了动，抖索着，出了角落，他的脸颊瘦的不成样子，两边凹陷，头发也枯死，像是披了皮的骷髅。

天子没了国师，所炼丹药，也即将消耗完。

愈加疯魔，怕光又怕黑，谁也不肯信，身边居然只剩下一个女儿。

他眯着眼，沉沉道：“仙君……仙君可会炼丹？”

她可不会。知融想，透过幂篱，她看见坐在脚踏上的公主正举着袖子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约莫是在笑。

虽然她不会，但是她会唬人。

所以，知融道：“寻常之术。”

说着，她伸手一点，屏风上的游龙呜鸣几声，冲出了屏风，在天子殿中来来回回，犹如入了海水，下一刻就可以腾起滔天巨浪。

天子挪动着身子，爬过床边沿，公主放下袖子，扶着他下了床，天子在公主的搀扶下，到了大殿里，痴迷地看着遨游的龙。

枯朽的眸子里亮得厉害，他哈哈笑了起来，将脸上薄薄的皮堆积起来，他呵呵喘气，“好……好……”

仙君需要什么炼丹之材？

需五行平衡之人去东山寻一个玉面姑娘和半两无根草。

玉面姑娘护法，无根草做药引。

方可大成。

只是，五行平衡之人难找，恐怕还要费些时日。

她立在暗处仙风道骨，像一柄玉剑，将整个金黄又朦胧又暗沉的大殿撑起来，天子握紧公主的手，公主也侧过脸去看天子。

父皇……天下有谁是五行平衡之人啊

天子喘着气，如同冷宫里那个破了的二胡，正在嘎吱嘎吱地拉着，苟延残喘着，他握着公主的手，低声道：“去，去磨墨，朕要下旨……”

知融看着天子匍匐在宽大的桌子上写圣旨，那身子佝偻地恨不得掉到土里，又不知道什么东西强行抓着他的四肢提起来，只是那东西老朽了，竟叫他不得轻灵之感。

公主提着袖子磨墨，把墨磨得细细的，又去百宝架上翻找朱印，天子接过，没有犹豫地盖了下去。

那封黄色的圣旨便算完成。

公主搀扶着天子去休息，宽慰他，“父皇定能与天同寿，瞧，天不正派仙君来了么？”

天子才肯沉沉睡去，公主走出来，又点亮几盏宫灯，那宫灯烧着，跳着，照的宫灯壁上的美人游龙栩栩如生。

那烟，正在跳舞呢。

知融看见公主手里提着圣旨，上前来抱住她的胳膊，两人一块走出天子殿，门外的几人迎上来，公主哼笑，随意将圣旨抛到李哀梨怀中。

“走吧，去找太子哥哥。”

知融和知合坐在后边的马车里，公主坐在前面，再前面就是李哀梨和周言骑马开道。

“不喜欢这个香吗？师兄。”知融看见她师兄正在剥橘子，将橘子皮放在手帕里放在她的袖子上，然后将橘子尝一口，其余甜的就喂到她嘴里，酸的就自己吃掉。

知融看着都替知合酸倒牙关，他面上却不显。

“你身上的香气，是鲛人香。”知合皱了皱鼻子，不算什么好东西，熏得人沾染业障。

鲛人香，顾名思义，就是将蓬莱鲛人去头后，将身子炼制成香，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。

其中真假，也很少有人去争辩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去寻找蓬莱鲛人。

荷塘中的无头的身子也就是为着这个缘故，知融揉了揉眉心，蓬莱鲛人难寻，这其中易雾尔又参与了多少？

知合伸手将她抱在怀里，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脑袋，“不要担心，船到桥头自然直，况且，你还有师兄呢。”

知融抱着他的腰，“这鲛人香，有没有掺别的东西？”

她总是想起公主将鲛人香点起来的场景，那座大殿日日夜夜焚香，每个角落都吃透了，完全形成了一个牢笼。

“有。”知合揉了揉那手帕里的橘子，将橘子香气更彻底地放出来，“夹竹桃。闻久了，昏昏欲睡，久而久之，就会影响思虑。”

只是鲛人香太浓，寻常人也就闻不见底下的夹竹桃。

知融现在是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了，她蛰伏多年，一举杀了天子也不过是小事，可她又实在看不得姜氏皇族。

天子糊里糊涂的这么多年，折在她手里的皇室宗亲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

太子难动，唯有天子最看重的长生，才可以将其拉下马来。

也怪皇后非要给太子做五行平衡的命格，这就是白肉摆上了饥饿之人的面前，不啃一口都对不起这盘肉。

“你也配合着她？”知合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肩，放松，颇有些好笑地看她们演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