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刀子
慢刀子
荷塘边的水经过一日的积攒,居然越过青石板的岸,一口一口地扑了上来,也要含苞的花湿漉漉的垂着头,推上来,在水与石之间反复地拖拽。
知融到乌塔下的时候,就看见了早早就候在塔门的李令应,她带了伞,风有些大,于是她双手都扶着伞,软翠的衣裳看不出雨渍,只在腰间和发间系了朱红的腰带和发带。
如同风雨中摇晃的一抹花。
“知融。”李令应走过来,夜间的雨反倒给乌塔下边的乌色砖石添了亮,叫人看得清自己,“我拿到钥匙了,走吧。”
她转过身用钥匙打开乌塔,乌塔许久未曾打开,厚重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呻吟,灰尘扑朔朔往外奔逃。
知融她们走入乌塔中,身后的大门关上,四周安静了一会儿,火焰暴芯,李令应将手里的蜡烛分下去,一边道歉:“抱歉,时间不充裕,只有这些。”
“无事。”
四周亮起来,才看清这座乌塔内里,知融看见塔上藻井,恍若一线浓重的天色,游鱼飞鸟,用色大胆,蓝赤绿黄,将天地都画在这藻井里,脚下踩的居然是黄金砖石,除却一层开阔,中间留有一湖泊似的陷地,再往上看,居然是层层叠叠的书。
“这座塔,在别人眼里,只是一座塔。”李令应说,“其实,她才是大景最全的书阁,只是后来不知何种缘由,陛下下令封锁。”
“这座塔原先还做什么的?”知融看见周围的座位和中间偌大的池子。
设宴。
什么宴?要在书阁中设?
“群英宴。”李令应引着她们上了二楼,这里太久没有人进来,经年累月的,就积了厚厚的灰,“群贤毕至,你一言我一语,就成了这里万千的书。”
知融不得不感叹人力的震撼,浩浩荡荡,仅仅只是看到这座塞满书的乌塔中,就能受到几分当时你来我往,热火朝天的场景。
人世间最聪慧者,莫不向往乌塔。
“后来为什么封了?”知融问,按常理来说,乌塔这种地方只会推着大景滚过历史的长河,不到最后无可奈何的地步,是不会结束的。
然而,最让人难解的是,乌塔居然是最昌盛的时候封掉的。
“不清楚,很小时候的事情了。”李令应说,“我小时候落水发了一场高烧,就忘了。”
她垂下眸子,将目光在书架上来回地看,还是说话了,“我以为是落水,我家里人却说,是高烧。可能是我记错了吧。”
知融终于看她,她的脸颊跳动着橘红的光。
“这并非是李家一家建成,而是陛下下令同建。”李令应继续说,“既然是陛下下令要建,那这些污秽的东西就不会是建成之前和群英宴有的,我们只需要找到当时建成和最后群英宴的时间。”
就可以推断出那些人大概死了多久,再想办法一一比对。
“你家中人知道你在查这个吗?”知融问。
李令应摇摇头,“她们不喜欢我折腾这些。”
“那你还查?”
做什么不查。她笑了,手里的火焰晃了两下,“她们不让是她们的事情,我要做是我的事情。况且,也不是为了什么,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“你以后想做什么?”知融将手里翻看的书又放回去,这些书洋洋洒洒地写,就是不写时间,她翻的快,像是扇扇子一样的快。
李令应好奇,“你这样看的清楚吗?”
知融点点头,只是找些东西,并不是去研读,自然是要快些的。
你还没回答我呢?
可能是做妃子或者是世家夫人。李令应说,她暂且除了这个,也想不出别的,或者说家族给她的只有这两个。
我是说,你想做什么?知融说。
“我……我想做什么……”
李令应似乎听见过有人怎么问过自己,那人和家中的竹子一样高,穿了深绿的衣袍,牵着她的手往前走,光影攒动,囡囡以后,想做什么?
“想做修书人。”李令应轻轻地说,“如果不做李家女,我想做修书的人。”
修书……
知融重复着这两个字,“你都做世家小姐了,怎么做不了修书人?你都精通琴棋书画?又怎么做不了?”
“因为家里不让,因为还有比我想做的事情更重要的事情。”
这世上没有你自己比你自己更重要。知融又燃起一只蜡烛,那只太暗了。
她说,“不喜欢的事情,只会消磨自己。”
“知融,来看!”海红叫了一声。
知融她们围过去,看见那书封前很潇洒地写了天光二年,再翻到最后笔迹已经萧条了,似乎世间已经尝尽了它饱满的墨水,只留下了干枯的字迹。
上面写,天光八年,今,无可奈何,天地恸哭。
天光二年到天光八年恰恰好是群英宴开始至结束,最繁盛也最落寞,一场宏大的宴会散去就只留下了空落落的乌塔。
“今是几年?”
“天光一十三年。”光阴流水,浩浩汤汤,已经悄然过去五年。
“你住进月河书院来的时候,是几年?”
“天光九年。”李令应补充道:“我住进来的时候,这里已经结束群英宴了,白天夜间也没有什么事情。”
知融算了算,她估计着,荷塘的尸体应该和群英宴有些关联,而这关联或许就是群英宴结束的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