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是梦中梦,火中身
原是梦中梦,火中身
没想到,我们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。
白雾踏进腾蛇族遗址的时候,哭恕山正下着小满的第一场雨,那里的祭台已经长满了苔藓,只剩下裂痕依然,仿佛从这里还能看见小腾蛇拖着尾巴玩闹的样子。
他只觉得气血翻涌,灭族之痛,又岂是一言两语能说的清楚?
房爱见他面色不对,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,“怎么了?”
我家在这里。白雾说,我感受到了。
准确来说,他从这里的残垣断壁中闻见了亲族的血味和听到了他们的哭喊。魂魄呜咽着要出来,来和他们一起哭一起死。
“那你现在要做什么?”她抱在他,像是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。
我不知道。他眼底的迷茫漫了出来,成了断线的泪,濡湿了房爱的肩膀和脸颊,他紧紧贴着她,喃喃,这里太冷了……
她们找到了一处还尚有一角屋檐的屋子,房爱从背篓里找出来一张薄薄的毯子,将两人团团围住,她抱着他,下巴像是小山,轻轻压在他乌黑的发顶,白雾发着抖,手臂勾着她的脖子,听她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脊背,听她慢悠悠哼着歌谣……
像是张开了翅膀……
房爱看着屋檐滴雨,淅淅沥沥,溅起水花,深绿一片,幽幽荡荡的,不知道延伸到了哪里,她的手指摸着白雾的鬓角,若是累了,就睡吧。
明日,明日兴许会是一个晴天。
白雾梦见了他的阿姊,阿姊距离他有些远,正低着头在摆弄人间的小物件,他喊了她几声,她也没有听见。
他跑过草地,终于坐在了阿姊的旁边,抱怨道,你好久不来看我了……
他晃了晃她,重复,你好久不来看我了……
阿姊叹了一口气,终于侧过头来,将他的头按在肩膀上,说,你不也没来吗?
我也想回来了,但是我找不到家了。
阿姊说,回来做什么,外面不好吗?
外面很好啊。外面有房爱,不好也成了很好。但是他没说这句话,只是把头又挪了挪,他说,我好想你们……
阿姊推开他,与他说,看见了就走吧。
临近了天亮,阿姊又远远望着他,白雾觉得害羞,嗫嚅着,瞧见阿姊真的要走了,才喊了一句,我喜欢了一个人,她叫房爱,爱护的爱。
阿姊转过头来,看着他,面目渐渐地模糊起来,她笑着说,那就好……
他蹬了一下腿,惊醒过来,旁边的房爱将手里烤好的饼递给他,“今天下雨了,你还要做什么?我陪你。”
白雾笑了起来,淡的快要把那点湿透了的难过淹没,“先去找我的家,看看还有什么东西?”
不是没想过报复,可是找不到人,梦中见过了,又能怎么样?
“腾蛇……”房爱也是到了遗址才知道他是腾蛇,想了想,她说,“你要去找那个灭……”
不去。他在前面游动,我阿姊想我活着。
我答应了要陪你百年,如果百年以后你也走了,我真的不想活了,我再去。
房爱没说什么,白雾想起来什么似地,和她说话,那时候,阿姊还在时候,已经很久了……
年代太久远,他颠三倒四地说,腾蛇来了三个人,又降生了一个孩子,那个孩子不愿意靠近内地,一直住在外面,我悄悄摸摸去看过她。
时间久了,我们也算是相熟了,她说她叫郑嘉。她看起来太小了,也很寂寞。她不愿意我靠近,我们就远远地说话。后来,不知道发生什么,她消失了一段时间,再回来的时候,也就不再见我了。
再后来族群里出现了失魂的现象,大家都没有办法,就连他们也没有办法。阿姊也有了这样的症状,不严重的时候拉着我的手,要我不要接郑嘉的东西……
我才知道,原来郑嘉拿了那个装了别的东西的石头献给了族长,不知怎么的,兜兜转转来到了那么多族人手中。
我去找她质问,她说,她想回家。
我当时想,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家吗?
她流着泪,嘶吼,说不是。
我到现在才明白,原来我们两个很早之前就没有家了,有的只是反反复复的梦,梦醒来,又睡去,我似乎问了你为什么害我们?
她当时一下子愣住了,就连眼泪都没流下来,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,她快以为自己就要回家了,或许也明白自己回不了家了。
我最后好像去抢了那块石头,我想,死就死了,和阿姊她们一块。
郑嘉却不给,她一口吞了下去,最后被一箭射杀在了祭台,她很痛的样子,人痛苦的时候,和妖痛苦的时候是一样的,都会掉眼泪都会流血。
“我们的灭族早有迹象。”白雾翻找着东西,又在破落的屋子里打转,“被天道偏爱,就是要死的,不被天道所杀,也会被别的所杀利用。”
神一样,腾蛇也一样。
他突然哭的泣不成声,恨不得呕出血,呕出恨,呕出不甘心。
房爱抱着他,去找郑嘉的尸骨,她才诞生不久,就已经消亡了,雪白骨峰,一只银色的长箭穿心而过,所有的一切,早就被雨水冲刷掉了,成了疯长的野草,潮湿的苔藓。
永远地留在了这里。
还剩下一点衣料,房爱伸手进去,从她腹部下摸到了一块硬硬的玉一样的东西,那块玉被指尖碰到后,开始发热发烫,她一把拿出来。
那放着的蓝光迅速地拉长扩大,将两人以及遗址包了进去。
白雾从烈烈燃烧的火中逃出来,他环顾了一下四周,到处都是火在燃烧,张牙舞爪,他被浓烟呛地咳起来,找不到阿姊也找不到其他人。
“白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