蛇的梦境人的梦境
蛇的梦境人的梦境
她叫什么?
东君。
他从自己蜕下的皮中醒来,金红的光辉似的裙摆碰到面颊,他还没有从敏感的痒意中回过神,手脚发软。
太阳有些大,烧的他娇嫩的鳞片滚烫,那云似的裙摆变作伞,变作遮天蔽日的华盖,挡住了烧人的太阳。
“东君殿下,您在这里啊?”
头顶的人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扯下其中一片太阳纹的衣摆,飘飘忽忽地落在他的头上。
蛇类的眼睛不太好,他在茫茫中,看见那片金红梦一般地飘远。
族中来了三位殿下,长老们再三缄默,小辈们依然欢快地在湿润的草地上蹦跑,拖着长长的尾巴,顶着小小的角,就像是一团团悠悠的云,不知目的地飘荡,然后再被太阳晒成雾。
戴着重重幂篱的殿下和长老说着什么,长老皱纹深处的眼泪扑出来。
腾蛇是神兽,腾蛇也会老吗?阿姊。
人爱华美皮囊不老,妖也一样,只是我们比他们幸运,得天道眷顾,有比人更长的寿数去获得自己想要的皮囊。
阿姊的脸他也看不清了,她说,可是皮囊只是皮囊,而心却不复年少。岁月不会顾忌生灵的弯弯绕绕,一味像是河水奔流不回。等某一天,皮囊意识到心已经老了,那皮囊就会老去。
我们都是一样的,天没有偏袒谁?
那是他蜕了第二次皮,他隔着一重重纱,远远看见了站在那边山崖的东君和清虚。
清虚瞧见了他,拍拍东君。
东君回过头,她那一双鎏金红的眼睛就穿过了他的瞳孔,她也不管他呆呆愣住的可笑样子,转过头去。
比起东君的寿数,他也算是东君漫长生命中的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蜉蝣。
他本来想问,我将您的衣裳洗干净了,您……
您什么呢?那只是一片衣衫,他也分不清自己想问什么,等到太阳落山,东君也离开了,山崖的风吹起她的长发,她停下来,似乎侧过脸,又似乎没有。
他年幼的记忆都很模糊,有些甚至不完整,只是依稀做梦似的看着。
腾蛇一族诞生了新的腾蛇,稚嫩的腾蛇刚从蛋中出生,浑身湿漉漉的,她的第一声不是见到世间惶恐的哭泣,而是崩溃的尖叫。
“这是哪里?啊啊啊……我要回家……我要回家……”
东君蹲下去,让她的衣裳干燥起来,那是一种很柔软的很圣洁的氛围。
东君和清虚拍着她的肩膀,充作她在人世的母亲,一个将她从羊水中幻梦里剥离开来,坠入尘世滚上尘埃的母亲。
他那时候躲在阿姊的后面,双手拉着她的衣裳。
小蛇醒了,甩了甩脑袋,恹恹地将脑袋垂在瓷碗边沿。
“你又做梦了?”房爱问。
“嗯……”小蛇安静了一会儿,问,“你不做梦吗?”
“我没做过梦。”在所有孩童在讨论梦的时候,她正感觉自己在被剥离,从鸟变作人,从天上掉到地上,然后醒来。
“我听族中的长辈说,只有天上的人才不会做梦。”小蛇舒服地伸展着腰,虽然看不出来他那一样宽的身体到底有没有腰?
“有些人,天生梦就会比较少。”
她眼底的烛火一猩红,圈成了一个重瞳似的圈,他无端的想起,天会给人天赋,比如就像是有重瞳的人,会更适合修仙。
她要是真的重瞳就好了,可以修仙,可以相伴很久。
“你梦见什么了?”她问。
“梦见了家乡,还有一个……”他也不知道东君是个什么,“梦见族中出生了一条腾蛇,她想回家。”
“回家?”出生的地方不就是她的家?
“可能她过桥的时候,婆婆忘记抓她喝汤了吧。”
残忍地让她带着前世的快乐,投身到这一生,所以她一出生就在尖叫,在哭泣,收不回自己的尾巴,她下意识去憎恨。
那些被腾蛇族引以为豪的鳞片,被指尖扣下来,她咬着手指,唇边脸上都是自己的血,那样素白的脸上,乌黑的头发里,她用染着血的破皮的嘴唇凄然地喊妈妈。
“妈妈?”知融翻着腾蛇一族的历史,上面记载了最后一只出生的雌性腾蛇,她的出生很奇怪,她不懵懂也没有兽性,最过激的时候就是扣掉自己的鳞片,日复一日的哭泣,“生她的腾蛇已经死了吗?”
潺生能感觉到通玉碎片就在腾蛇一族的遗迹里,可是遗迹早就在复祇之战中不知所踪。
“腾蛇一族没有固定的母亲,她们产下蛋,一起孵化,一起养育,所有的雌性都是母亲。”
知合记得自己曾经读过的书上写:腾蛇母,俱雌,无生广爱。
“腾蛇一族,是怎么覆灭的?”沈熙她们也在翻看,苍越是腾蛇故地,许多蛇妖证道,都会从五湖四海跋山涉水地来到这里,兜兜转转,失落地回去。
“没有记载。”就像是史书上的戛然而止的人生,还没来得替她哭一场闹一场,她就消失在了字里行间,依稀看见衣摆,一晃就又不见了。
反而更加引起好奇心,甚至编撰故事,假的像是真的,似乎她们就曾经趴在她的裙边,血淋淋地爱过她。
“那可就难办了。”知融继续看最后一只出生的腾蛇,那只腾蛇在腾蛇一族没有覆灭之前就消失了,在那之后,就没了。
“依靠腾蛇的气味可以判断大概位置吗?”她突然想起来还有途岫,妖族的嗅觉向来灵敏,那些蛇妖也并没有见过真实的腾蛇,却能不约而同地来到苍越。
途岫说:“能,但是这些神兽的遗址太久远,可能会被天道隐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