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返京
洪武十三年正月,御史中丞涂杰告发胡惟庸谋反,一石激起千层浪,洪武帝杀红了眼,朝堂之上血雨腥风,人心惶惶。
太子朱标为了拯救恩师宋濂,与他的父亲争得面红耳赤,最终还是马皇后出面调和。
洪武帝这一生最听马皇后的话。
与此同时,旨意命燕王携家眷返回京师。
四年前的正月底,他新婚未满一月,就褪去王爷的身份,来到凤阳随军历练,三次往返,前后在凤阳府生活了足有三年,做到了“民间细事,无不究知”。
临走前,徐玥道:“四郎,此一去,不知何时才能重返故乡,妾身备了香烛果品,我们去一趟皇陵,祭拜过先祖,再走不迟。”
“贤哉吾妻!”
中都凤阳府,明皇陵。
少年夫妻携幼子,祭过祖陵之后,在林中坐着叙话,朱玓望着陵碑,道:“父皇本是淮右布衣,最落魄潦倒之时,连埋葬祖父母的地都没有,吃不饱,穿不暖,剃了头发,穿上僧袍,手执破碗,走街串巷,走到今时今日,端坐明堂,其中艰难讲上一个月也讲不完。”
“而做一国之君,比做乞儿更难,乞儿只需要考虑自己一人的温饱,国君每日睁开眼,需要考虑的是那万万子民的温饱与安定。”
“因而在我们还很小时,父皇就让我们穿布衣麻鞋,跟着士兵外出历练,体察民情,对我等谆谆教诲,勿忘创业维艰,切记惜民惜物。”
“朱家天子出身贫苦,因而更能共情底层民众,痛恨贪官污吏;胡逆案始末我已从京师来信中了解大概,牵连甚广,其中难免祸及无辜,但我能理解父皇的决定。”
“我知你心地仁慈,不忍宋学士晚年受无妄之灾,以及,你的兄长与宋家结了姻亲,你关心他们的处境。”
“可是玥儿,古话说得好,慈不掌兵,柔不监国;父皇他身在那个位置上,有他需要考量的因素,我相信他的决定是符合国中大多数人的利益的。”
徐玥低声应道:“玥儿明白。”
朱玓道:“此次祸及韩国公府,牵连驸马都尉李祺,念及临安和她的孩子乃是天家骨肉,父皇想必会对女眷网开一面。”
“宋慎和宋璲必然伏法,但宋怡乃是外嫁女……”
徐玥担忧道:“宋怡表面文弱,实则是个刚烈女子,若是宋府满门罹难,她今后要如何自处?”
“我娘亲……已无娘家可依,我的大嫂,也要落得一般下场吗?”
徐玥看着朱玓的眼,在家里,他虽然对她千宠万爱,但事关国事,他有主见。
燕王类父,本不是仁慈的人,他将自己所有的好脾气,所有的温柔,都给了她。
而后徐玥恹恹地垂下头,她想做的事情,总是做不成。
她觉得自己身上有着重重桎梏,办的每一件事,都要顾及娘家,顾及体面。
徐达曾向洪武帝进言,反对胡惟庸拜相。
可,在韩国公李善长的一力提拔下,胡惟庸仍然当上了明朝的最后一位丞相。
洪武十年,胡惟庸曾经收买魏国公府的守门人福叔,意图谋杀与他政见不同的徐达,好在福叔为人忠直,假意应承,暗里将此事告知徐达。
明明避祸“天机”已经让宋怡转告给她的堂兄宋慎和她的父亲宋璲了,依然未能为宋家免此一劫。
朱玓抬起手掌揉揉她的肩膀,以示安抚。
我知你不愿见,但兹事体大,不能枉法徇私,虽然“瓜蔓抄”很残酷,却能有效地震慑贪官污吏。
徐玥抬起头,坚定道:“宋先生当救。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,岂有见恩师蒙冤受屈,坐视不管之理?”
“宋慎其人,名儒长孙,勤政爱民,体恤百姓,官声一直很好;说他参与胡逆案,他们有真凭实据吗?”
“父皇曾经深信宋先生,才会将教导太子和诸王的重任交给他,将修史书的任务交给他,予他著书立说,名扬四海的机会。”
“如今因为孙子那捕风捉影的过失,就要杀了宋先生和宋先生仅余的儿子,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些!”
徐玥说着眼前似蒙了一重雾气。
“慎言,大不敬。”朱玓低声阻止,这小妮子惯会给他出难题,可他为什么心中这般疼爱她?见不得她难过。
朱高炽奶声奶气发问:“娘,谁是父皇?”
徐玥耐心解释道:“是你的皇爷爷。炽儿,咱们要回金陵了,回燕王府,以后你要学会唤父王,母妃。”
“父皇,母妃……”
徐玥摇了摇头,“错了,你还是唤爹爹和娘亲吧,不要改了。等回了金陵,你要学会唤爷爷,奶奶,姥姥,姥爷。”
“父皇…父皇……”
徐玥惊住了,抱住了儿子,小祖宗,你可不能乱叫啊,“你爹爹的爹爹,是当今天子,所以爹爹可以称父皇;你是孙辈,要称皇爷爷!”
“皇爷爷!”
“嗯!炽儿最乖!”徐玥搂着儿子贴着自己,摸了摸儿子圆滚滚的后脑勺,以一个保护的姿势。
朱玓亦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,他和他母亲一样聪慧好学。
太子朱标为了替宋濂求情,做出跳水自戕的事情来,被侍卫救起。
马皇后为了替宋濂求情,苦劝不听,她斋戒素食,说要提前为宋濂做法事,终换得一道改赐死为流放茂州的旨意。
午门外人头滚滚,悲声动地,宋慎和宋仲珩未等到燕王一家回京,就已经人头落地。
宋府被抄家查封那日,宋怡毅然留下自休书离开魏国公府,击登闻鼓替父鸣冤,未果。
父兄被午门处死那日,宋怡万念俱灰,着一身缟素,从城楼上一跃而下,试图以血谏醒君王。
徐琛武艺高强,他冲上前接住坠落的女子,释然地露出一丝苦笑,喃喃低语道:“这一跳,因为你是宋家女,还了宋家的生养恩情;从这一刻开始,这是我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,归我了,跟我回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