叹破汝愿
叹破汝愿
小满时节,青云镇的麦穗开始灌浆。柳莺儿蹲在小池边给狸花猫崽梳毛,猫崽爪子拨弄着水面,忽然将枚翡翠瓜子拍进她掌心。那瓜子表面泛着柔光,竟映出白清风在丹房研墨的倒影,道袍袖口露出的红绳上,串着枚眼熟的东珠——正是她腕间手链缺失的那片。
"喵呜!"猫崽突然咬住她裙角往镇东拽,柳莺儿这才发现,池底石盘上的北斗七星位已全部填满,中央的冰蓝色花朵结出了莲蓬,每颗莲子上都刻着镇民的生辰八字,其中"柳莺儿"三字旁,还画着朵小小的桃花。
"柳掌柜!"钱满仓举着典当簿狂奔而来,秃脑门直冒冷汗,"俺、俺的账本成精了!"只见泛黄纸页上的字迹竟在跳舞,"翡翠瓜子"四个字扭成藤蔓形状,缠绕着"白清风"三字开出了花,花瓣上还凝着水珠,像极了清晨的露水。
"慌什么。"牛大壮嚼着麦芽糖跟过来,漕帮刺青的迷你版正在他手背剁肉,"道爷的神通,咱们早该习惯了。"他忽然指着远处惊叫,"快看!老槐树又长新东西了!"
众人望去,只见镇口老槐树的枝桠间挂着个风铃,由十二片东珠碎片和七枚翡翠瓜子壳串成,正是柳莺儿金步摇的残片。风一吹,铃铛发出清越声响,竟传出白清风带笑的叹息:"燕娘,该去土地庙了。"
土地庙的鎏金匣不知何时开了盖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枚翡翠瓜子,每枚瓜子上都刻着镇民的剪影。鲁三锤的金钥匙刚插入锁孔,匣子突然发出共鸣,墙面浮现出暗格,里面躺着卷泛黄的《钦天监秘录》,扉页上赫然盖着白清风的朱砂印。
"这是...清风的笔记!"柳莺儿指尖发颤,翻开书页,只见上面画着北斗锁魂阵的解法,配文写着:"以念为种,以愿为肥,待瓜子成莲,魂魄自归。"字迹到后半段突然潦草,最后一句写着:"师父的养魂术...原来藏在人的贪嗔痴里。"
钱满仓凑近一看,突然指着某页惊呼:"这不就是俺去年偷藏的瓜子!"只见图中画着个贪财的老头,正把翡翠瓜子塞进怀里,瓜子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,竟形成个"困"字。
"原来如此。"鲁三锤摸着下巴,"老监正的养魂术,是靠吸取人的欲望生根。道爷用翡翠瓜子种出咱们的'贪嗔痴'分身,实则是用分身困住残魂,防止老东西借尸还魂!"
花四娘突然抖开鸳鸯帕,帕子上的牡丹纹竟变成了小纸人,正在跳着奇怪的舞步:"怪不得俺最近总梦见自己当皇后,敢情是'花四娘'的分身在犯癔症!"她啪地合上帕子,纸人化作光点钻进翡翠瓜子,瓜子表面的"嗔"字竟淡了几分。
猫崽忽然跃上供桌,尾巴尖金环扫过所有瓜子,每颗瓜子都发出微光,在空中拼出白清风的虚影。道袍少年负手而立,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笑意,最后落在柳莺儿身上:"燕娘,还记得我问过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?"
柳莺儿鼻尖发酸,想起那年腊八,他们蹲在茶馆后厨烤火,白清风突然问她:"若有一日天下太平,你最想做什么?"她当时正往炉子里添柴,火光映着他年轻的眉眼,鬼使神差地答道:"想和你一起,看遍四季花。"
虚影擡手轻挥,鎏金匣里的瓜子突然飞出,在庙内化作漫天星斗。每颗星子都映出镇民的愿望:钱满仓数不尽的铜钱、牛大壮永不生锈的菜刀、花四娘永不褪色的胭脂、鲁三锤永远锋利的刻刀...最后所有星子汇聚成北斗七星,第七颗星突然爆裂,化作白清风的真容。
"师父的养魂术,需以三百个活人的'执念'为引。"他的声音带着释然,"我用十五年时间,把你们的执念种成瓜子,让老东西的残魂误以为找到了容器,实则...是给你们的愿望安了个家。"
牛大壮挠着头问:"道爷,那俺的执念是啥?难不成是想娶十八房媳妇?"虚影笑着摇头,指向他胳膊上的刺青残片:"是想替漕帮兄弟报仇的执念,如今蟠龙归位,你该放下了。"屠夫摸了摸只剩半片鳞甲的刺青,忽然咧嘴笑了:"报仇哪有剁肉香,俺早想通了!"
钱满仓却哭丧着脸:"那俺的贪财执念咋办?难道要让俺喝西北风?"虚影擡手点了点他的典当簿,本子突然变成棵摇钱树,树上结满翡翠瓜子:"贪财非恶,但若被贪念蒙蔽本心,便成了牢笼。这些瓜子可换平安,但不可换良心。"老掌柜连忙点头,把瓜子揣进怀里时,竟发现心底的焦虑少了大半。
最后,虚影转向柳莺儿,眼中泛起柔光:"燕娘,你的执念...是我。"她正要开口,却见虚影指尖弹出缕金光,缠上她腕间的东珠手链。十二片碎片突然拼成完整的金步摇,雨燕振翅间,竟带出她十五岁那年的记忆——
白清风翻墙进茶馆,怀里藏着偷来的金步摇,耳尖通红:"燕娘,等我破了钦天监的局,就用这步摇娶你。"她笑着接过,没看见他袖中藏着的断肠散,那是准备与老监正同归于尽的毒药。
"原来你早就打算..."柳莺儿哽咽着伸手,虚影却化作光点融入金步摇,最后一句话飘在风里:"执念若成枷,便叹破它。燕娘,去看真正的四季花吧,莫回头。"
金步摇突然发出清越鸣响,土地庙的墙面裂开道缝,露出后头的密室。密室中央摆着口空棺,棺底刻着北斗七星,每颗星位都嵌着镇民的"执念瓜子",而第七星位上,放着枚染血的翡翠瓜子——正是白清风当年含在口中的那枚。
猫崽跳上棺沿,尾巴扫过瓜子,墙面突然浮现出老监正的最后留言:"逆徒,你以为用'愿望'就能困住为师?三百个执念,总有一个能让我重生..."字迹到此为止,显然白清风用最后的魂魄之力破坏了阵法。
"老东西的残魂,早被道爷的瓜子阵法绞碎了。"鲁三锤敲了敲棺木,发现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《往生咒》,每一笔都是用白清风的血写的,"他用自己当诱饵,换咱们一世平安。"
走出土地庙时,夕阳正染红天际。小池的莲蓬突然成熟,莲子自动蹦进镇民手里,咬开后竟流出清甜的花蜜,味道像极了柳莺儿煮的桂花茶。钱满仓的典当簿变成了真正的摇钱树,牛大壮的刺青恢复成完整的蟠龙,却不再透着煞气,花四娘的银镯蝴蝶飞回镯面,却留下了点金粉在她眉心。
柳莺儿戴着复原的金步摇,腕间红绳上多了颗翡翠珠子,里面封存着白清风的一缕发丝。猫崽趴在她肩头,尾巴尖的金环不再发烫,而是透着温润的暖意。她望向镇外青山,那里不知何时开满了各色野花,在晚风中轻轻摇曳,像极了白清风说过的"四季花路"。
"清风,你看。"她轻声说,金步摇上的雨燕振翅欲飞,"你的愿望,我替你实现了。"
暮色中,风铃再次响起,这次传来的不是经文,而是白清风清朗的笑声。钱满仓抱着摇钱树往茶馆跑,牛大壮吆喝着要杀猪庆祝,花四娘追着鲁三锤让他刻新簪子,猫崽则叼着颗莲子跳进小池,惊起的水花里,隐约可见白清风踏波而来的虚影。
原来所有的执念,在真心面前都会化作绕指柔。而那些未说完的愿望,终将在时光的尽头,开出最璀璨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