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漏
沙漏
地上堆满了合同和凭证,陈冰清坐在地上靠着墙,屁股底下垫了张报纸,一脸漠然地来回翻手机相册,
四点了,该理的东西也都理完了,累得要死,可她在等的人还不见影子,她懒得起来,就坐地上玩儿手机,玩儿着玩儿着就开始看相册,
最近十几张照片都乌漆嘛黑的,镜头全对着床底下,把照片放到最大也只能看到一双绿色的圆溜溜的眼睛,在黑暗里闪着惊恐的光,它不躲沙发底下,茶几底下也不去,就在床底下,她是不想打扰它的,可它也不能待卧室啊!
今天早上起来,她趁它躲在床底下吃饭的工夫,揪住它后脖子把它拎出来,连猫带猫碗一起拎到客厅,主卧门关起来,客卧门打开,它要真喜欢躲床底下,那就躲客卧的床底下去吧,刚好,一人一猫,各一个房间。
“看什么呢,笑这么开心?”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,像唠家常一样的轻快语气,她想都没想就笑着说:“我的猫呗,前天刚领养,胆子小得很,躲床底下不……”
她猛地刹车,反应过来门口的人是谁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汗毛直立,倏的一下把头擡起来,心跳又慢了半拍,
他们长得不像,气质也不像,就算穿一样的衣服,给人的感觉也是大相径庭,
可这些都是她仔细看过以后的判断,擡头那一下的心悸,被来人尽收眼底,
“这么失望的吗?”他一脚踏进来,笑着瞥一眼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文件,立在原地不动,
“不好意思啊季总,”陈冰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,弯着腰利索地把离他近的两沓合同推到墙角,一起身,后脑勺咚的一下撞上什么东西,疼得她眼冒金星,耳边响起男人嘶的一声,
她捂着脑袋慌忙回头,看到他捂着下巴往后踉跄了半步,疼得呲牙咧嘴,“陈冰清你头是铁做的?”
“季总!对不起对不起啊,我不知道你在我后边儿……”陈冰清无措地举着两只手想安抚,可到底是没碰他,
“哼,好心好意搭把手,叫你撞的……骨头都碎了!”季泽垂着眼眸,不高兴地上下扫她一遍,嘟囔道:
“我可记着呢啊,高中那一次弄丢了秦鹤的信,你差点儿没打死我!你怎么回事?老是弄疼我!”
她仰着脖子看他,尴尬地笑,嘴角好像千斤重,怎么努力往上擡都是要死不活的僵硬,他想起和她有关的记忆总是伴随着剧痛,
今天,还有高中那一次,还有在医院碰到她那一次,他被人用刀深深地在胳膊上剌了一道口子,本来快好了,可当他隔着医院长长的走廊,远远看到她的时候,那道口子像猛地被撕裂了一样,钻心的疼,
但陈冰清此刻感受不到他的哀愁,他半阖睫毛,垂眸看她,脸上的笑容没了,她以为那又是他在睥睨她,等着她道歉,否则又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膈应她,于是只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,不好意思地笑一下,
“年纪小不懂事嘛,但这次真不是故意的,我个儿矮,也没想到您能亲手帮我搬东西,没事儿吧?”
季泽低头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,张开嘴,一嘴的血,连牙齿缝里都是,吓得陈冰清魂儿都飞了,“季泽!你你你,你别动啊!”
她也顾不上别的了,两手扶着他下巴,趴在他胸口支着脑袋往他嘴里看,就差把头塞进他嘴里了,舌头上有一道血口子,还在汩汩冒血,但不大,应该不影响他逼逼,
“你跟我来!”她把季泽的下巴擡起来关上,拽着他的胳膊穿过长长的走廊把他拖到员工洗手间,推进去,推到盥洗池跟前,“快把血吐掉!”
他这会儿乖得跟鹌鹑似的,弯腰吐掉嘴里的血,她打开龙头,血被水流冲掉,他再吐一口,等盥洗池里的水变得透明,直起腰看着她,
“吐好了?还有没有?”陈冰清站他旁边,焦急地在镜子里看他,可他却不看镜子,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她头顶看,
“还有没有?说话啊你!”陈冰清急得皱起眉,仰着脖子擡头看他,想他该不会真把舌头咬断了吧,这还得了?
“没了。”他字正腔圆地回答,弯腰贱兮兮地笑着凑近她,轻声说:“漱漱口就好。”
陈冰清:“……你!”
他笑得发颤,笑够了,长腿一擡跨出去,背着手昂首阔步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往陈冰清办公室走,边走边慢条斯理地拖着调子颐指气使,
“一次性水杯呢?给我拿一个过来!哦,我要用矿泉水漱口,你们这儿应该没有那牌子,就依云吧,凑合一下。”
陈冰清跟在他后面,光看后脑勺都能看到他正咧着嘴笑,他妈的真想给他一记耳光,
“你就在儿漱呀!你去我办公室干什么?”她拎着一瓶依云矿泉水,站在厕所门口没好气地对着他背影喊,
他理都不理她,转了个弯,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陈冰清在厕所门口站了一会儿,矿泉水瓶都快捏炸了,没辙,只好跟着他往办公室走,经过会议室的时候看到了早上的小伙子,他从会议室里出来看到她,张着嘴要说什么,但想了想还是作罢。
陈冰清没多想,怒火冲天地冲到自己办公室门口,可进门前还是缓冲了一下,推开门,看到季泽已经自说自话坐进她办公桌对面的皮椅里了,两手搭在椅背上,转来转去地到处看,
“喏,漱口。”她冷着脸把矿泉水放他面前,转身又去立柜里拿一次性水杯,
“给。”她把一次性纸杯递给他,可他连接的意思都没有,坐在椅子里转了一大圈停下,把矿泉水拿起来,拧开瓶盖喝一口,含在嘴里笑嘻嘻地看着她,
“过分了吧?”陈冰清握着水杯举在半空中,眯起眼睛,语气颇有些警告意味,
可这显然对他没有任何威慑力,他向后靠在椅背里,小幅度地转来转去,圆润的杏眼挑衅地笑着跟她对视,就是不咽下去,
陈冰清气到极点反而乐了,脸皮比城墙厚,跟他有什么好纠缠的?她咧开嘴轻笑一声,把杯子举高,举到他嘴边,“季总别捂着了,快吐出来吧。”
季泽心满意足,拖着尾音长长地嗯了一声,低下头把血水吐在一次性纸杯里,咂摸咂摸滋味,摇摇头,
“不行,还是有。”他又喝了一口,在嘴里涮一圈儿再吐进去,吐的时候还不忘掀起眼皮笑嘻嘻地打量陈冰清的脸色,
她站在他腿边,个儿太矮,站着和他坐着差不多高,膝盖挨到他的膝盖,举着纸杯纹丝不动,眼眸低垂,看着被稀释成粉色的血水,没有任何表情,
他开心极了,黑白的死寂的世界陡然间变得明亮又喧闹,丝丝密密的刺痛像极小功率的电流,从心脏一路沿着血管和神经末梢流遍全身,流进牙根里,不是剧痛,是痒痛,像嫩芽破土而出,
恨得牙痒痒,他第一次有了体味。
好在他明白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原则,第二次吐好就擡起头,乖巧地对她笑,还张开嘴给她看,“好啦!”
“好。”陈冰清平静地把纸杯搁到立柜上面,再不看一眼,拉过皮椅坐下,和季泽隔着一张办公桌面对面,
“说正事吧季总。”她调整一下坐姿,把腰枕放到最舒服的位置,仰靠在椅子里,露出公事公办的微笑,
“你们银行接待客户连茶都不泡吗?”季泽站起来,背着手在五六平米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,拉开玻璃门瞧一眼书柜,上面两层全是党建书籍,他皱皱眉,要移开目光的时候瞥见最下面一层放着一张照片,水晶相框,很小,因为缩印的缘故吧,也或许就是图便宜,有一种廉价的塑料感,像老早以前婚纱影楼里拍出来的东西,两个人脸都过度曝光,白得像涂了二斤面粉,女人穿红色秀禾服,男人穿黑色中山装,表情很淡,淡淡地笑,看不出开心不开心,和怀里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对比鲜明,
“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,季总不嫌弃我这儿水质不好的话,要么我给您泡您送过来的茶?”
陈冰清看都不看他,谁知道又在作什么妖,说话间已经掀开那银器盖子,拿一只一次性纸杯把茶叶倒进去,走到饮水机跟前放开水,刚好,客户拿来的客户喝,刘行长的嘴也算是堵上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