杂质 - 蜉蝣之梦 - 吃栗子的喵哥 - 女生言情小说 - 30读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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杂质

杂质

“这个投资债券比较多,相对来说安全点吧,但也不一定,只是没股票型基金跌起来狠,后续我帮你看着点吧,有问题及时止损……”

陈冰清抱着个暖水袋躺在椅子里,像老和尚念经一样机械重复着平时说过成百上千遍的台词,旁边椅子里的男人一点人气儿都没有,坐他旁边冷飕飕的。

老旧的台式电脑息屏了,黑色的屏幕里看到一男一女两张脸,女人歪着头靠在椅子里,肚子上放了个毛茸茸的猫型热水袋,卷翘的发尾在干燥的空气里起了静电,向里卷的贴在脸上,向外卷的则支棱在空中,都戳到旁边人的鼻尖上了,他也没躲,支着脑袋都快睡着了,

“季总,介绍完了。”陈冰清表情动作不变,注视着屏幕里男人的脸,“有中意的吗?”

“就第一个,和第四个。”男人如临大赦一般换了个姿势,四仰八叉瘫在椅子里,“哎呦年纪大了是不行了,脖子都转不动了。”

“季总早说呢,后面的几只基金我就不介绍了,我口干舌燥,您也累得慌。”

陈冰清嗓子冒火,前天连跟人讲话都得靠打字,今天好不容易好点儿了,又碰上季泽这个活爹,

她轻叹一口气,舔一舔干裂的嘴唇,端起桌上的纸杯抿一口,唇齿间清香四溢,好茶,真是好茶,她端着纸杯垂眸看一眼,饱满鲜亮的茶叶在水中舒展,像一片荡漾的海底森林,

“怎么样?好喝吧?”季泽侧过脸,指尖撩起她从耳朵后面垂落下来的发丝,灵巧地挽好,从侧面看她睫毛很长,垂着眼睛看不出思绪,她皮肤很白,头发和睫毛很黑,她是鲜明的,在眼前鲜明,在回忆里也鲜明,

“季总回来到底是干嘛来的?”陈冰清吹开杯口的热气,再抿一口,唇齿间,空气中,都是清甜的茶香,

“跟你说回来上班儿,上班儿,什么时候跟你说话能没这么费劲呐?”季泽生无可恋地闭起眼睛枕着椅背,鼻子里全是陈冰清的臭味儿,吃垃圾食品穿垃圾衣服,天天挤公交车上下班的穷人味儿,多少年都不变,

可人如果能这么简单就好了,季泽闭着眼睛想,简单到一条线一条线画得清清楚楚,

线上面的人永远对线下面的人和颜悦色,嘘寒问暖,扔几个小钱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,并大张旗鼓地在社交平台上炫耀“我认识谁谁谁,超nice的!”

之后底下就会有一众跟风评论,“有钱人都是有涵养的人”,“没素质的都是穷人”,

可这些夸赞对他来说也没用,他不会看的,只是在他需要以人民的名义做些什么的时候能更顺畅些,仅此而已,

他的朋友,他的同僚,他的爱人,全都是和他一样的“线上面”的人,他永远不会体恤人民疾苦到娶他们中的一员,让她平庸的脑子、姿色和眼界拉低整个家族的水准,生出个方方面面都没什么竞争力的后代,

实际上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,他做得很好,这一点从秦鹤,林婕妤,还有周姨看到他的反应就能看出来,畏惧,确切地说是忌惮,

这难道不好吗?好,太好了,可他从陈冰清眼里看到这份忌惮的时候,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自习室,他滚烫的手捂住她浸满泪水的冰冷的脸,

他总是会在漫长的岁月里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那一幕,时间拉得太远,有些记忆早就模糊,可有些记忆却因为站得远而看得清楚,

其实她有一刻放弃了挣扎,眼里一片灰败,就像提线木偶,由他扯烂那片薄得起球的廉价布料,指尖戳进含苞待放的柔嫩的花蕾,不算成事,可就这一点,秦鹤永远不会打心眼儿里相信她的清白,

不是因为她没力气了,而是那一刻就连她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也看到了这件事的本质,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之所以能无恶不作,因为他有权利,有钱,而她只有软弱又无能的家人和风雨飘零的破水果摊,他们还需要她来守护,

他压在她身上,就像这个逼良为娼的世界压在她身上一样,因为他是季家人,

如果他不是呢,如果他和她一样,也是个靠父母微薄薪水养活的,草一样平凡的普通人呢?

她肯定给他一巴掌或者狠狠咬他一口,咬他一脖子血,然后他窝窝囊囊地道歉,天天追在她屁股后面给她买好吃的,买花头绳,他们和好了,还和以前一样好,在这座冬天煤渣子满天飞的北方小城平平淡淡长大,平平淡淡工作,平平淡淡结婚,有一个或者两个孩子,可还是会趁孩子睡着的时候争分夺秒地抱在一起折腾个没完,耳鬓厮磨间说起这件事,她又不高兴了,他揽着她的腰,扳过她的肩膀低声下气地解释,“你咋这么记仇?我喜欢你嘛,你身上好香,还跟我笑,这谁受得了啊?”

他怨恨在这座城市的那几年,连带着都有些怨恨他父亲,让他在还没完全熔炼成型的时候混进了一块杂质,杂质燃烧的火焰是黑色的,像她风中烈烈的长发,怎么都无法熄灭,让他前行的这么多年都像丢了一块角,老想回头去找,哪怕明知这一场镜花水月对自己、对她都是有害无益,

就像过年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鞭炮的烟味,大人觉着难闻,也知道对身体有害,都捂着鼻子匆匆上楼,可孩子只会心心念念地守在家门口,一有机会就夺门而出冲下楼去,满心幸福和喜悦……

“唉你身上这什么味儿啊这是,”季泽睁开眼睛,揪着她的西装袖子闻,“热烘烘的,跟炕洞子似的。”

“您还睡过炕洞子呢?”陈冰清咚的一声把摄像仪放桌上,借弯腰插线的动作甩开他的手,他嬉皮笑脸地把手收回去,

“得!合着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呗?我可要伤心了啊陈冰清!唉你是不是从来不看新闻报纸啊,你以为上山下乡是去游山玩水去了?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!该睡炕洞子就得睡!别说睡炕洞子了,我跟你讲我还会插秧呢!否则同样一个项目,给谁不是给,上头那帮爷凭什么给我呀?”

“季总卧薪尝胆,不愧为人中龙凤,就您这劲头,干啥都能成。”陈冰清面无表情地念台词,边念边把季泽连人带椅子拖到桌子对面,对准摄像头,

“好家伙,这是拿了钱就翻脸呐你!”季泽被她推得晕头转向,抓着椅子扶手抗议,“你要是养老院里头的护工,我这半条命都给你折腾没了!”

“那不至于,”陈冰清摇摇头,两脚把椅子踩低,他个子太高,得低一点儿才能拍到脸,“我要真是养老院护工,保准无微不至,让您如沐春风。”

“嗯,这话我爱听,”他转眼又咧着嘴乐了,眼睛笑得弯弯的,可一想又不对,仰起头狐疑地打量她,“我就比你大仨月,我老了你不也老了?就你这小体格子,到底谁伺候谁啊?”

“这您放心,”陈冰清扶住他的脑袋,把他的脸放进相框,“只要钱到位,八旬老太也能健步如飞。”

“哈哈哈!行,好!”季泽乖乖被她按着脑袋,眼尾笑出了皱纹,在她松手的一刻又仰起头倒着看她,“冰清,你要真这么爱钱就好了。”

陈冰清垂眸看了他一会儿,笑了,“季总,我们要录音录像喽!您可想好了,你看中的那两个基金都是股票型基金,还都是集中投资医疗和石油的,到时候真亏了,我又跑路了,您哭都没地儿哭去。”

季泽仰头看她,擡手拨一下她垂落的发尾,“头发还这么黑,一根皱纹都没有,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老。”

空气一瞬间安静,桌上沙漏里的细沙簌簌流淌,

“好啦,”他坐起身,整理一下衣服,捋一捋头发看着摄像头,“放心吧陈经理,不会亏的,信得过我季某人的话,你自己也可以买一点儿放着,会涨的。”

“那自然信得过。”陈冰清笑着绕到办公桌后面,拉过椅子坐下,“一会儿问您什么,您就回答是或不是就行,声音要响亮。”

“是!”季泽正襟危坐,目视前方声音高亢,这一下子把陈冰清也逗乐了,细眼睛一笑就眯起来,完成一弯月牙,薄薄的上扬的嘴唇也像月牙,

真是丑,季泽嫌弃地瘪瘪嘴,可想到的竟是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,昏了头了,活该身死兵败。

等蓝色的细沙流逝殆尽,陈冰清也口干舌燥地读完了协议,“好了,结束了。”她合上协议,擡腕看一眼表,“都六点半了,”

她歉意地笑着望向季泽,双手交叠,用指尖恭敬地把银行卡和身份证转个方向递到他面前,

“真不好意思啊季总,没办法,录音录像是累赘了点儿,耽误您这么长时间,今天就到这儿吧,您有网银的话,下个工作日就能看到收益情况了。”

“这就赶我走啦?”季泽死皮赖脸地笑着翘起二郎腿,拿起纸杯喝茶,陈冰清不响,向后靠在椅背里,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仰起脖子把她喝过的茶一饮而尽,“那季总的意思是?”

季泽喝了茶,将纸杯搁在桌上,眼眸低垂,看着被喝干了的茶叶,一言不发,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除了颤动的睫毛,仿佛静止了一般,半晌后他突然动了,擡起脸来的时候笑着,温柔似水的眼睛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,脸颊,嘴唇,最后又缓缓望回她的双眼,坐起身,双手覆在桌面,凑到她跟前,声音轻似呓语,

“我可是饿着来的,这会儿都低血糖了,陈经理可否赏脸陪在下吃顿便饭呢?”

陈冰清一直不笑,这会儿谜底揭开,张开嘴轻轻地笑了,“好啊,去哪儿吃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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