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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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.
下午有节历史课,三班同学喜闻乐见的课。
文理分科之后理科班就不考政史地了,但每周还是各排一节课,既是教育局统一要求的,为了学考做准备,也是为了给他们换换脑子。
按照数学老师老王的话说,则是“给你们发呆的时间,珍惜着点儿吧”。
三班这几个文科老师也都是资深教师,不过他们给自己带的文科班上课和给理科班上课完全是两种风格,后者对他们来说也属于度假。
本来都挺严肃的老师们,一来三班就变得活泼亲切,毫无架子,反正就算认真讲课,这群理科生也不会听。
政治老师爱讲美苏冷战的段子,地理老师爱讲地域黑的段子,历史老师更是博古通今,张口就来。
这次讲的是魏晋南北朝,这一段的历史有点乱,老师也不急着画时间轴,就在那讲北魏孝文帝改革,汉文化多么有同化力。
展途低着头做物理练习册,好半天没碰到什么卡壳的,平均一分钟翻一页。
老师讲到孝文帝把拓跋姓改成元姓的时候,全班人都回头看元信,跟他关系最铁的那几个男生还嘿嘿地笑起来,上学上久了的人就这么幼稚又无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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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诶,咱班是不是有个姓元的同学来着,”老师像个说书人似的环顾全场,“想起来了,上回我来你们班,跟我聊三国的那同学,是姓哪个袁啊?”
元信笑着应声,“就是您刚才讲的,拓跋氏后代的那个元。”
元信一开口说话,察觉到了的展途就停下来看他,因为不知道语境,所以也理解不了他在说什么。
就看着班里一群人忽然热闹起来,你一言我一语,话题明显是围绕着他的同桌,但他跟不上他们,被话语的滚滚洪流遗弃。
这会儿元信又在那开玩笑说,“原来我真名应该叫拓跋信。”
全班哄笑,绝倒一片。
展途看了看另一边同学的历史课本,拿出自己课本找到那一页,安静地琢磨了半分钟,忽然懂了这个梗。
原来他说的那三个字是拓跋信,好好笑喔,展途很轻地笑出了声。
但大家都已经笑过去了,教室里静下来,只剩老师讲课的声音。
所以元信很清楚地听到了展途的笑声,那么轻,像傍晚山谷里的一阵风。
这次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,他以为无法发出声音的同桌原来也能笑出声。
仿佛被一种柔软的、毛茸茸的感觉侵袭,元信的心忽然紧紧地揪成了一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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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课后就是体育活动时间了,向宣约他下楼打球,元信说,“你先去吧。”
展途还坐在座位上没走,一本崭新的物理练习册被他一节课的功夫屠戮殆尽,只剩下最后几页,显然,他打算把这几页做完再下楼。
元信把椅子搬到他旁边,想问,又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他只好先假装在看展途做题,还假惺惺地夸了一句,“哇塞,你这速度也太非人类了吧?”
展途被他打扰,不得不停下来看他,然后用笔敲了敲封面上“同步练习册”的同步二字。
省实验的理科教学进度很快,物化生三科基本已经把课本内容学完了,现在的课上都是在进行新一轮拓展。
展途拿这本课堂同步练习册只是为了打发时间,跟涂色游戏似的,不用动脑子,他相信换成元信也是一样。
他只是猜不到元信到底要跟他说什么,为什么磨磨蹭蹭、犹犹豫豫。
元信就不再绕弯子了,从桌洞里拿了张空白的演算纸,趴在他桌上一笔一划地写:你能出声吗?
19.
展途看了一眼那行字,有点意外他会问这个,点点头。
又觉得这问题有点好笑,他写道:我声带挺健康的,舌头也没断。
元信哦了一声,脸开始发红,他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,而且一直以来都抱有错误的认知,以为展途是那种出不了声儿的哑巴。
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,很多错误的认知不经纠正,可能会持续很久很久。
但好在展途没生他的气,而是继续在纸上跟他解释:我是两岁多的时候生病失去听力的,那之前已经学会说话了,但后来很快就又不会了。
元信问:“为什么啊?”
展途握着笔想了又想,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:
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,不知道发音是否正确,总有一天会失去说话的能力,就像闭着眼睛过一座很长很长的独木桥,无法矫正方向,走得再小心也迟早会摔下去。
这个过于形象的比喻让元信更难过了。
闭着眼睛过独木桥,那得是什么感觉,多绝望多无助啊。
但是展途那么平平常常地解释给他听,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可是元信知道,越是在意难过的事情,越是不容易平常道出,要一次次地经历那种痛苦的精神折磨,才能渐渐地接受现实。
他知道这个,因为元信的妈妈就是这样的,所以他更加感同身受。
元信趴在桌上颓废了好一会儿,展途竟然不管他,继续写练习册去了。
他冷漠归他冷漠,元信还是很善良很温暖的,于是在纸上又写了一句:你笑起来很好听,展途,你特别酷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