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六
四十六
115-1.
按照赵姐发来的地址,展途开着导航往那边去,目光流连在后视镜里。
他还记得以前元元住在他家的那段时间,小刘叔叔开车送他们上下学,那时候元信也习惯坐在同样的位置,右后方。
那时候,新的一天是从早上六点钟开始的,寒冷的早晨,握紧的手。
那时候,元信喜欢歪在他身上补觉,那样彻底地完全地依赖着他,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问,小哥哥,靠肩膀收费吗?能包月吗?
元元上了一天班,像是有些累了,放松地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,他不知道展途能听到声音,还戴着耳机边走神边哼着歌:
你曾说过,会永远爱我,也许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……以为你会说什么,才会离开我,你只是转过头不看我……
展途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,第一次听到元元唱歌,一方面觉得好听,犹如天籁,可那歌里面又饱含着忧伤,让他心里又痒又疼。
他能感觉到元元的心情很差,从第一次见面到这次都是,元元好像没有过去那么擅长制造快乐了,头顶上总是有一片乌云,把他笼罩在阴霾里。
·
两个人都不说话,车里安静得很,气氛很僵,直到元信的手机响起来。
起初他没有避展途,展途就听到他对对方说,“你要买活鱼是吗?那你去xx超市的三楼,嗯,活鱼炖汤更鲜。”
然后他发现展途在通过后视镜看他,顿时有点不高兴,低下头擡手挡在鼻尖下面,以为这样展途就“听”不到了。
他继续对电话那边的人温柔耐心地、不厌其烦地讲解着炖鱼汤的步骤,鱼要怎么处理,配料要怎么处理,用什么锅子……
可是展途什么都听得到,一字不落都听清了。市区的红灯很长,等红灯的时候他忍不住拿起手机:“元元,你现在有在跟谁交往吗?”
发完短信,他放下手机,继续开车,却听到元元的语气渐渐变得冷漠。
“是吗?”
“哦。”
“都跟我没关系了,何韬。”
·
元信挂掉电话之后情绪有些失控,手机继续震动,来自何韬的短信和来自展途的短信同时弹出,他先点开了展途的那条。
你现在有在跟谁交往吗?看着屏幕上简短而突兀的那行字,元信短暂地陷入茫然,短时间内接连两次打击,他简直有点崩溃了。
他低着头怔愣了一会儿,气得只想笑——问我这种问题,谁给你的脸?你算什么东西,也来打听我的私生活?——喉咙一阵阵发痒,这样不客气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。
元信用力抓住手机,带着怒气擡头看向后视镜里的前男友,可在视线交汇的瞬间,他看到了对方眼里涌动的情意,那让他心烦,更让他心慌。
“展途,”他说,“你不能什么立场都不给,就问我这句话。”
之前以为展途对他没想法的时候,心里还好受些,起码能骂一骂他解气,可现在他发现展途好像还是对他有感觉,这简直就像有人掰开他攥紧的拳头,然后一根一根切掉了他的手指。
你他妈既然还惦记我,当初为什么要他妈一走了之啊?!
116.
要给什么立场呢?展途实在不知道,他其实在见到元信之前从没想过要挽回什么,回国也是真的为了回来创业。
但接那个创意的确是因为元信,控制不住地想见他本人一面,这也不假,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个矛盾体吧,理性的羁辔越来越勒不住冲动的野马,时时刻刻都有脱缰的危险。
没想过挽回是因为他知道“挽回”两个字没那么简单,还爱,还没放下,就觉得对方也应该配合自己,这种想法太幼稚也太自私了。
不考虑对方的生活已经发生多少变化,不考虑对方会不会因为自己而痛苦,只想着弥补自己的遗憾,那无异于掩耳盗铃、刻舟求剑。
没人会在原地等着谁,时过境迁,最后只会落得一场空。
从他决定分手开始,就再也没有想过跟元元复合的可能,他没资格。
他不想对元元造成二次伤害,所以一次放弃,终身失格,理所应当。
·
他正想着这些复杂的问题,审视着本我与超我,元信忽然攥紧了手机,拍着车座叫道,“停车!”
展途匆忙把车在路边停好,只见元信从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,拉开车门冲到路边垃圾桶旁,扶着电线杆弯着腰呕吐起来。
黄昏是燠热的,隐约有些蝉鸣,元信的背影看上去很消瘦,他吐了一会儿,又大口喝水,然后用脚狠狠踢了几下电线杆。
展途走过去想要阻止他,元信回头瞪着他,“你他妈别碰我!”
展途只好停在他身后不远处,无奈又绝望地看着他虐待自己的脚尖,汗水从他额头和颈侧流下来,他感到度秒如年,他后悔了,后悔自己问出那个问题。
元信用疼痛暂时抑制住了反胃的感觉,漱了口,又缓了好一会儿,这才精疲力竭地在路边蹲了下来,双手捂住了脸。
眼泪从指缝里漏了出来,还有一些很低很轻的呜咽也从指缝里漏了出来。
他好难受,他对展途有很多很多的怨怒,他为他哭过很多次,现在都已经不知道怎么发泄了,那些和着眼泪的糟糕情绪攒了太多年,像咸菜疙瘩一样沤烂在心里面,可是现在展途又提起这些,到底要干什么呢?
·
展途就那么站在元信背后看着他,终于确定之前选择不回来是对的,他的出现只会打乱元元的生活,给他带来不愉快。
于是展途打着手语说:对不起,刚才那个问题我收回。
元信擦干眼泪,嗤笑了一声,“我跟谁交往关你什么事?”
展途说:有人陪着你,我会为你高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