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八
二十八
64.
那天晚上展途的异常，元信并没有放在心里，可是没过多久，又发生了一件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，彻底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。
去年秋天三班人就想过去秋游，可惜那个学期时间太紧张，最后没能去成，今年三班的春游定在五一假期，正好是期中考试之后，分班考试之前。
唐老师同意了，因为她也知道这个班跟其他班不太一样，六月份的时候，三个理科实验班的同学都会参加分班考试，到时会从中选出清北班的同学。
这也就相当于把整个班打散，抽走大约三分之一的人，再从普通班选一些人进来，这样一来，原先的高二理三便名存实亡了。
这群人实际同班的日子就只有这一年，总要留下一点属于三班的值得珍藏的回忆，才好在日后想起来时，不觉得那么遗憾。
得知老班对他们的春游计划点了头，还说班费不够她来赞助经费，全班人都感动坏了，对于即将到来的春游充满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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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即将到来的不仅是春游，还有春游之前的期中考试这一关，竞赛班和英语比赛都要兼顾，元信复习得十分崩溃。
好在考试之前还有个清明假期，约好了假期最后一天跟展途出去玩儿。
清明节当天肯定是要去墓地看父亲的，每年都是这样，前一天晚上，元妈在客厅里把准备好的果品每样都打包，装好，放了一束线香。
元信看书看累了，从房间里出来，就看到元妈在低着头忙碌，他走过去抱了抱元妈，说，“妈，明天我们几点过去？人肯定很多，我们早点去。”
元妈没说话，过了会儿，他听见她抽鼻子的声音，元信赶紧捧起妈妈的脸看了看，心疼道，“又哭了……不哭，有我在呢。”
“小信，”元妈哽咽着问，“你想爸爸吗？”
元信难受地眨了眨酸胀的眼睛，说，“当然想啊。”
“我就怕你不想他，就怕你忘了他。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
“小信，”元妈深吸了一口气，“我以前跟你讲过你爸爸是怎么出事的，我当时讲得不详细，因为你那时候还小，我怕吓到你。”
“嗯，”元信察觉到她想要倾诉的欲望，于是很配合地在她旁边坐下来，像小时候一样靠进她怀里，“那你详细给我讲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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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依偎着那有些娇小却坚韧的身体，那散发着淡淡洗衣粉味的温暖的身体，元信抚摸着妈妈的鬓角冒出的白发，做好了听一个长故事的准备。
元妈说：“你爸爸当时是给一个清洁公司做事，我后来打听到，凡是有高空作业资质的清洁公司，都能收到气象台的实时通知。”
那天的大风虽然天气预报里没有讲到，气象台却已经提前一个小时发布了通知，可是清洁公司为了赶工期，仍然没有让室外工作的工人回来。
这些，都是元妈在元信的爸爸出事之后，辗转多处才打听到的，但是她没有任何证据，只是有知道内情的好心人透露给了她。
元妈说：“那天跟你爸爸一块出工的还有一个人，那人福大命大，摔在十楼的一个露天平台上，所以保住了命，只是高位截瘫了。
“我去找那家人，商量着跟他们一块打官司，那家人最开始答应了，后来却收了公司老板的钱，最后选择私了，而且一句话也不肯再替我说。”
元信惊讶得张着嘴，“啊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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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元妈是胜券在握的，可是少了一个关键证人，她一下子就陷入了劣势，后来公司老板带着全家人去医院看望那位工人，跟着一群收买好的媒体。
老板下跪道歉，工人也亲口表示错不在老板，是他们贪图赚钱，所以才自作主张地出工，于是两方洒泪言和，经媒体报道后，社会舆论顿时扭转。
没过多久，这件事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，那公司和那老板没有受到任何制裁，而元妈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心和帮助，再也找不到渠道发声。
甚至再去奔走求证的时候，竟被人说成是恶意诬告敲诈勒索，被拒之门外。
元信听到这里，想象着元妈当时的处境，和她绝望无助的心情，他的眼圈红了，紧紧地攥起了拳。
“那个公司的老板后来怎么样了？”他瞪大眼睛，“有没有被车撞死？！”
元妈冷笑了一下，“怎么可能，他反倒生意越做越大，真正成了大老板。”
元信怒不可遏，“是哪个公司？！”
元妈伸出手，在茶几上点了点，元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，茶几上放着最新一期的海市广播电视报，封面照片是身着西装的常建华：年度最佳社会贡献企业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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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信全身一凉，像有一桶冰水从头顶泼了下来。
“怎么会呢……”他下意识地否定，“别开玩笑了，妈。”
元妈从沙发垫子下面把当年的传票和报纸拿出来给他看，纸张都已经泛黄发脆，带着十几年岁月的痕迹，她把它轻轻放在茶几上。
元信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得太厉害，随即又模模糊糊地想到，此时此刻即便手抖，也是正常的，元妈不会怀疑吧？
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失去理智，甚至不知道怎么想、怎么做才是对的，只觉得脑海中混沌一片。
他看到十多年前的这张传票上，“常建华”三个字清晰地写在被告栏上。
“是真的。”他喃喃地说，仿佛失去语言能力，“怎么会、这样啊……”
每一个字都黏连在一起，他无意识地重复着，瘫软在沙发上，“怎么、会、这样啊……”
65.
那天晚上，元信睁着眼一整夜，像是想了很多很多，其实又什么都没想明白。
天微微亮起时，他听到元妈起来了，在客厅里脚步很轻地走来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