秘密

秘密

易燃和随嘉一人一杯，轮流喝，也不说话，就是喝。许竞知道易燃心里憋屈，就由着他去了，喝到最后，眼神迷离他才终止这场酒局。

许竞把易燃背起来，一步步往自己宿舍走，太晚了就直接给易燃宿管那边发了消息请了假。易燃很瘦，但也不是骨瘦嶙峋的那种柴瘦，身上有些肉，但个子放在那，怎么也胖不了。

“许竞..许竞。”易燃趴在他后背上，喝得晕头转向，嘟嘟囔囔地喊他名字。

“嗯，咋了。”许竞语气温柔，只有面对醉鬼时候才会这么温柔，把易燃当成小孩。

“许竞，许竞，我心里难受。”易燃头垂到易燃肩膀窝，蹭来蹭去，头发扎得他脖子痒。

“我知道，小燃，我知道。”许竞沿着路灯一步步走，昏暗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。

“许竞，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易燃忽然来了精神，神神叨叨地伸手指着前面。

听见秘密，许竞一颤。他还记得那天在亭子里，易燃趴在自己身上，说的那句，“我杀过人”。

许竞愣在原地，没说话，他甚至想捂住易燃嘴巴，不要再说那些让他无可奈何的言论了。

“许竞，你是我的宝贝。”易燃把头凑近他耳朵，声音像电流般传入耳蜗，击中心脏，许竞张了张嘴，“这就是你的秘密吗？”

易燃一把捂住他的嘴，“嘘！都说了是秘密了！”许竞笑着摇了摇头，他对眼前这个小鬼没一点办法。

许竞明白易燃受委屈，易燃从来不是忍让的人，面对换位置的挑衅他忍了，面对着刘言对许竞的靠近他忍了，面对电话那头张微的责备他忍了，面对晚上故意的讽刺他也忍了。

退一步，再退一步，再再退一步，就为了换许竞日子好过一点。忍让不是目的，而是等待爆发的那一天，或许那个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。

背着易燃回宿舍，李季已经见惯不惯了，俩人不是你睡我这，就是我睡你那，终于看见醉醺醺的易燃，李季问出了好奇许久的事情，“竞，你俩？”

“我俩好了。”许竞把易燃挪到床上，拉上窗帘，让他继续睡。

“行吧，能看出来。”李季点点头，“好好处，你俩人都挺好的。”

许竞嗯了一身，搬着纯净水桶，给杯子里面添了一点水，坐在椅子上，像是发呆又像是思考，喝了两口水，“李季，我有点不想忍了。”他盯着面前的墙壁，摩挲着水杯讲话。

“唉，忍不了就算了，竞。”俩人莫名开始走心，“竞，以前呢，我觉得读研究生最大的事就是拿到毕业证，就算很痛苦很折磨也硬着头皮继续顶着上，上回宿舍没网，我拿着电脑蹲在其他宿舍门口改论文时候，我就觉得自己像条狗，还是一条不会叫的狗。被人踹一脚，只能瘸着腿远离的一只狗。”

“现在呢，我根本不知道读研是为了啥，就好像我现在在跑步机上，只能跑，要不然我就摔倒了。我刚读研时候，你也清楚，和易燃差不多，一身傲气，我就是为科研生的，我一定要干一番成绩，每次咱俩在实验室通宵时候，我都浑身是劲，一点都不觉得煎熬。现在呢，一个组会都让我心悸。”

“我一想到..”李季被戳中泪点，带着哭腔说，“我一想到我们熬夜拼命做的数据，被他拿去忽悠本科生，拿利益，做交换，我就..”李季伸手从桌上拽了一张纸，擦了擦眼泪，“我就有点崩溃。”

“你说，我们算不算，助纣为虐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许竞回答他。

他很少说我不知道这种话，不确定的、摇摆的词他都不能说，犹豫会成为他的弱点。

“李季，我很想装。”许竞靠在椅子后背上，擡着头，好像要透过床板看见躺着睡觉的易燃，“想装无所谓，不在意，总想着要结束了要结束了，没必要争执，顺着他心算了，能让咱们几个毕业就行。”

“但是，我认识了易燃，我突然发现这不是忍让，是懦弱。在我忍让的时候，我在抹杀易燃的意气，你还记得我们见他第一面吗，一脸不屑地站在饭店门口，现在呢，这才几个月，开始跟我一样忍着了。”

“我带他，是为了让他成为他，结果越来越像我了。”许竞叹了一口气，“我们拍拍屁股走人了，那易燃呢，下个易燃呢，他们会不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，变成第二个李季，第二个许竞，第二个随嘉，第二个张顺意..第二个师姐呢。”

“李季，我们反抗了，没用，然后我们就不敢再反抗了。我现在很想知道，我们选择了什么，我们又放弃了什么。”被压榨的人不敢发声，才是最遗憾的事。

在校园里面，压榨这两个字成为了热门词，于是每个人头上就像是顶了把刀，你不知道他何时落下，你只能猜测，只能惴惴不安，只能听从发落。

“怎么办，从上面到底层都是腐烂的，怎么救。”许竞把杯子放在桌子上，“李季，我觉得我自己也要烂掉了。”许竞很痛苦，他趴在桌子上，默默流泪，连哭出声都是一种奢侈，他肩上扛着的事太多，多到压着他喘不过气。

他一无所有，读书时候把读书当成救命稻草，死死的抓住。读研时候，把科研当成能逃离生活的圈子，拼命地干、熬，麻痹自己。他没多爱做实验，搞科研，但他不爱生活，最起码，这个看不见一点光的生活，他一定都不爱，他只是活着，麻木的活着。

他想起来，那年高考录取书送到的那天，阳光很好，刚下过雨的空气很清爽。结果通知书的那一刻，他如获新生，于是，那一天就变成了他的生日，七月十二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