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短文一束(3) - 君子之道 - 余秋雨 - 都市言情小说 - 30读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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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短文一束(3)

第23章短文一束(3)

他们的冷漠和婉拒,剥夺了我朋友的人格尊严。如果这样做是出于捍卫他们自己的人格尊严,那倒罢了,却不是。他们从头到尾都不太在乎自己和别人的人格尊严。他们温和地告诫我的朋友:“这就是当今中国官场的一种处事原则,你在外面待久了,不明白。”我的朋友明白了,他吐血而亡。

有人说,事情很小,犯不着搭上生命。但他们不知,事情的大小不能光看表面情节。上海公共汽车上一个老人无故遭到售票员的侮辱,当场气死。

我的另一位朋友还健康地活着,他叫周涛。

他写道,北方寒冷,人们要在地窖里躲好几个月,幸好那个地窖的上方玻璃窗上,天天有一只小鸟来与人们隔窗逗趣。人们一天也离不了那只守信的小鸟。

春天来了,人们移开玻璃窗的第一件事,是把那只小鸟抓在手里。当手掌慢慢伸开就发现,小鸟已经死了——它是被气死的。

名誉高处

最初的名誉,不是个人所能争取的。这是人们在黑暗中猛然听到一种强健声音之后的安静,安静之后的搜寻,搜寻之后的仰望,仰望之后的追随,追随之后的效仿,效仿之后的传递。

名誉是社会大众对个人品行的正面反馈,如果这种反馈广泛而持续,就能在人群间起到协调文化秩序、传播精神力量的作用。在这种情况下,名誉实际上已成为社会所赋予的一种权利。

已经取得名誉的人,一般被叫作名人。身为名人而做着不名誉的事,大家就会有一种受欺骗的感觉,因为名人早已与大家有关。所谓“欺世盗名”的恶评,就很难用到一般骗子身上。鉴于此,人们在向名人喝彩的同时,往往又保持着潜在的警惕性、监视性乃至否定性。名声越大,这方面的目光就越峻厉,因而产生了“楼有多高,阴影就有多长”的说法。

常听人说,名人太嚣张。但据我观察,出名后很快萎缩的名人,更多。

萎缩不完全是害怕,大多是应顺和期待——应顺着众人炯炯逼视的眼,期待着众人欲说未说的嘴。贝多芬在一篇书简中说:“获得名声的艺术家常受名声之苦,使得他们的处女作往往是最高峰。”这就说明了成名之后萎缩的普遍性。

不管是萎缩还是嚣张,都是病态。要克服这种“名人症候”,唯一的办法是在名誉上“脱敏、消炎”,平平稳稳地找回自己。

我们原本是寻常之人,周围突然响起了喝彩声,抬头一看居然是针对自己的,不免有点惊慌,那就定定神,点头表示感谢,然后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吧。如果觉得要为喝彩声负责,那么今后的劳作也就成了表演。万万不可为延续喝彩而表演,因为哗众取宠从来就没有好结果。

按一般规律,喝彩声刚刚过去,往往又会传来起哄声和叫骂声。面对这种情况,仍然要神定气闲地把持住自己,好在未曾进入过表演状态,你对这种声音也就没有义务去关注。

但是,尽管你不加理会,一阵阵声浪仍会使你渐渐孤独。即便是喝彩声,也会成为一道影影绰绰的围墙,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,使你难于像以前那样融入四周。

这种孤独不会导致自闭,因为你心中还有终极原则,还有茫茫众生。但终极原则无形无貌,茫茫众生也不会向你走近,因此你只能寂寞。

一个人,如果能够领悟名誉和寂寞之间的关系,两相淡然,他也就走出了病态,既不会萎缩,也不会嚣张了。

名誉的高处找不到遮身之地。人们常常误会,以为那里也像平地一样,总会有一些草树可以阻挡一点什么,其实正是高度把这一切阻挡物都舍弃了。因此,要接受高度就要准备接受难堪。

但是,难堪也只是心理感受罢了。不把难堪当难堪,难堪也就不成其为难堪。

——如果实在消受不了名誉的重压,那还不如悄然从高处爬下,安顿于人间万象的浓荫里。

自废功夫

有人类,就有嫉妒。这是这个星球最通行的负面“世界语”。

但是,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,它的通行程度堪称全球第一。

嫉贤妒能,是中华民族生命力的最大泄漏口。

嫉妒的起点,是对于自身脆弱的隐忧。

但是,一嫉妒,反把自己闹得更脆弱、更低能了。

嫉妒使感受机制失灵,判断机制失调,审美机制颠倒。连好端端一个文化人,也会因嫉妒而局部地成了聋子、傻子和哑巴。

例如从理智上说,一个心怀嫉妒的女演员也会知道某位同行的美貌。但是,自从有一天警觉到对方的美貌对自己的负面意义,就开始搜寻贬低的可能。这种搜寻,未必有实质成果却有心理恶果,久而久之,对于对方的美貌已经从不愿感受,发展到不能感受。那便造成了自身感受系统的错乱。

同样的道理,一位诗人突然对别人的佳句失去了欣赏能力,一位音乐家在同行优美的乐曲中表情木讷,一位导演对着一部轰动世界的影片淡然一笑,一位美术教授在讲述两位成功画家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??

如果他们只是端架子、摆权威,内心方寸未乱,毛病还不算太重。如果他们确实已经因嫉妒而颠倒了美丑,闭锁了感受,事情就可怕了。那等于是武林高手自废功夫,半条生命终结。

君子之妒

下世纪的嫉妒会是什么样的呢?无法预计。我只期望,即使作为人类的一种毛病,也该正正经经地摆出一个模样来。像一位高贵勇士的蹙眉太息,而不是一群烂衣兵丁的深夜混斗;像两座雪峰的千年对峙,而不是一束乱藤缠死名花。

是的,嫉妒也可能高贵,高贵的嫉妒有一条底线,那就是,在嫉妒背后还保留着关爱他人、仰望杰出的基本教养。嫉妒在任何层次上都是不幸的祸根,不应该留恋和赞美,但它确实有过大量并非蝇营狗苟的形态。

在较高的人生境界上,彼此都有人类互爱的基石,都有社会进步的期盼,即便再激烈的对峙也有终极性的人格前提,即便再深切的嫉妒也能被最后的良知所化解。

我们宁肯承受君子的嫉妒,而不愿面对小人的拥戴。人类多一点奥赛罗的咆哮、林黛玉的眼泪、周公瑾的长叹怕什么?怕只怕,那个辽阔的而又不知深浅的肮脏泥潭。

谣言配方

一个半真半假的谣言,远比一个彻头彻尾的谣言厉害。

受到谣言伤害的人,最激烈的词句莫过于“这是彻头彻尾的谣言”。其实,这样反而把那个谣言的等级降低了。

如果真是彻头彻尾,那个谣言的力量是有限的。

很多谣言终于被揭穿之后,人们总会纳闷当初受害者为何不站出来澄清。除了不正常的权势压力之外,更可能是由于真假参半,澄清起来颇费口舌,反而会遭致人们的疑惑。

中国人习惯于单向思维。要么纯白,要么纯黑,要么彻底受诬,要么活该受罪。你若要细细剖白加在你头上的谣言中七假三真,听的人早已没有那般耐心、那般同情。既然如此,不如哑巴吃黄连。

谣言中最毒的配方,莫过于绝大部分真实中只有一小处虚假,而这个小处却关及人品。

谣言的传播也有配方。

美国社会学家g.w.奥尔波特和l.波斯特曼总结出一个谣传的公式:

r=ixa

r是rumour,谣传;i是important,重要;a是ambiguous,含糊。这就是说,如果一个谣言的内容,完全不重要或完全不含糊,即任何一方是零,其结果也是零,完全成不了谣传;如果有足够的重要性又有一点含糊暧昧,或者稍稍有点重要却又有很大的含糊和暧昧,都传得起来;如果两头都很充分,谣传就更强大了。

麻烦的是,世间一切重要的人和事,都带有一点稳秘性。即使不是这样,在不重要的族群心目中,他们仍然是隐秘而含糊的。因此,谣传的机制几乎总是生生不息。

怎么办?办法不多。但是,研究一下配方总是好的。怕就怕,被谣言捆死了,还不知道它是怎么捆的。

辟谎三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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