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短文一束(1) - 君子之道 - 余秋雨 - 都市言情小说 - 30读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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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短文一束(1)

第21章短文一束(1)

说明:本辑汇集了我平日所写的几十篇短文。选择的标准,是呼应全书的主旨,着眼于君子人格的构建。

其中某些短文,摘录自以前的一些演讲和文章,可能在什么地方发表过。因此,我在选择时多了一条标准,那就是不能与《秋雨合集》中的其他文章重叠。如有重叠,随即删去。这是因为,本辑归属于《君子之道》,《君子之道》归属于《秋雨合集》。一整套书就像一个大家庭,应该各得其所,相互守望,不可缠绕。

就《君子之道》这本书而言,读者在前面穿越了那么多在春秋战国时代就种下的大树,那么,到这里,放松一下,看看这些摇曳的灌木。这是一种调剂,也是一种补充。

消失

你一定要走吗,失望的旅人?

你说,这里锐眼太多,亢奋太多,夜话太多,怪笑太多,让你浑身感到不安全。

你说,你要找一个夜风静静,鼾声轻轻,表情土拙,善意弥漫的所在。

我说,别急,留一阵子吧。留下看看,看夜风能否吹熄夜话,土拙能否磨钝锐眼,鼾声能否盖过怪笑,善意能否控制亢奋?

我说,也许能。

你说,也许能,但自己已经没有这般时间和耐心。

没有马,但你的披风飘起来了,你走得很快。

直到你走得很远,我还在低声嘀咕:你一定要走吗,失望的旅人?

你说,已经等了很久,等不到善意了。你不愿意诅咒,不愿意咆哮,不愿意随俗,只想消失。

其实,我也多次想过消失。消失是容易的,也是必然的。

像城头飘过的歌,像树上栖存的鸟,我们迟早都会消失。

想到消失,一切坐标回归空白,一切言词全都褪色,一切关系弦断琴毁??

但是,也有一种可能,在消失中留下一个实验性的游戏。那就是,试着整理出一个小小的窝棚,藏下我们的愿望。过些天,或过些年,有牧民来访,或有路人推门。他们可能在里边看到什么,听到什么。然后,口口相传,曲折传递,生生不息。

毁?灭

是梅里美吧,还是与他同时的一个欧洲流浪作家,记不清了,在旅行笔记里留下一段经历。

总是瘦马、披风,总是在黄昏时分到达一个村庄,总是问了三家农舍后到第四家才勉强同意留宿。吃了一顿以马铃薯为主的晚餐后刚刚躺下,就听到村子里奇怪的声音不断。

似乎有人用竹竿从墙外打落一家院子里的果子,农妇在喝阻。又有人爬窗行窃被抓,居然与主人在对骂。安静了片刻,又听到急切的脚步声,一个在逃,一个在追??

流浪作家感到惊讶的是,始终没有一家推门出来,帮助受害者抓贼。因为在他听来,那些窃贼并非什么外来大盗,而只是一些本地小流氓而已。

他长时间地竖着耳朵,想听到一点点除了窃贼和被窃者之外的声音,哪怕是几声咳嗽也好,但全村一片寂静。

他终于想自己出门,做点什么。但刚要推门却被一个手掌按住,壮实的房东轻声而严厉地说:“你不要害我。你一出去,明天他们就来偷我家了!”

三年后,流浪作家又一次路过了这个村庄。仍然是瘦马、披风,仍然是黄昏、农舍。但他很快就发现,所有农舍的门都开着,里边空空荡荡。

他急步行走,想找个什么人问问,但走了两圈杳无人影。他害怕了,牵着瘦马快速离开,投入暮色中的荒原。

村庄废弃了,或者说毁灭了。

我也算是一个走遍世界的资深旅行者,因此可以代表一切旅行者表述一个感想:任何地方的兴衰玄机,早被我们看在眼里了。不必调查,不必久留,只须几天,甚至一晚,就有某种预感。

欧洲档案

那个流浪作家的所见所闻,只局限于一个村庄。其实放大了看,一个城市,一个地区,一个民族,也同样如此。

我在托莱多(toledo)的一所老屋里读到过一些档案。陈旧的纸页记录了一座城市,在中世纪曾经有四十多万人被宗教裁决所作为“异教徒”处决,定罪的全部根据,是告密、揭发、诬陷、造谣、起哄。

执行死刑那天,全城狂欢。揭发者和告密者戴着面套,作为英雄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。批判者也就是起哄者不戴面套,道貌岸然地紧随其后。再后面是即将处死的被害者,全城百姓笑闹着向他们丢掷石块和垃圾。实证意识、怀疑精神、同情心理,一丝无存。甚至,连下次会不会轮到自己的担忧,也一点看不出来。大家都在“驱魔亢奋”中,表演着自己的纯净和高超。

因此,告密、揭发、诬陷、造谣、反咬、上纲、批判、起哄,成了多数人的主流职业。把一个疑点扩大成滔天大罪的程序,也操作得非常娴熟。把邻居亲族告发成天生魔鬼的步骤,已演练得不动声色。除了虐杀,就是狂欢,除了狂欢,就是虐杀,几乎成了当时全民的共同心理法则。

虐杀和狂欢的高潮终于过去,共同的心理法则却沉淀下来,渗透到每条街道、每个农舍之中。于是,城市和村庄以另一种方式走向毁灭。

因此,我一直认为,对城市和村庄带来最大灾祸的,未必是土匪、窃贼和灾荒,而更有可能是告密、诬陷、造谣和起哄。

由于正反例子看得太多,我敢于说这样一段话:宁肯容忍社会上存在一些流氓、贪官和窃贼,也绝不容忍全民性的告密、诬陷、造谣和起哄。

存灭之理,兴亡之道,常被大家误读了。

那番月色

森严的历史天域中,有烈日,有黑云,也有清风,有月色。

历史的暴虐程度,其实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。一场场战争的残酷性,显然已经被轻描淡写。“毁城三座”、“灭杀行军途中一切活物”、“必使此国永久荒芜”的事端,时有发生。而且,规模越来越大,行动越来越快,心肠越来越硬。

所谓“一代霸主”,主要是比残酷,比那种以庞大的军力所制造的残酷。尽管,他们都会打出很多堂皇的旗号。有人想替代他们,超越他们,也是在残酷上做足文章。这个势头很难遏止,因为此处的逻辑是输赢,是胜败,是荣辱,是王寇,根本没有慈善的地位。

杜甫的劝说那么无奈:“杀人亦有限,立国自有疆。”因为他天天看到的,是无限的杀戮,无穷的掳掠。

然而正在这时,一些看似不重要的人物出现了。他们凭着被一代霸主看重的才干,取得了某些信任,某种职位。然后,以谋略为借口,提出了控制残酷的原则。他们很多失败了,身首异处,血迹斑斑;但是,偶尔又成功了。

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,一位谋士走出营帐,抬头观看月色。他刚才的两个建议已被采纳:昨天的三万俘虏免杀,明天的一场恶战取消。

只有月亮知道,世间一大批生灵得以延续。这些生灵中,或许有我们的血缘祖辈。

但是,我们的历史书籍却永远漠视这番月色。它们只愿记录昨天的绝招、今天的攻伐、明天的斩获。

拼命挥手

这个故事,是很多年前从一本外国杂志中看到的。我在各地讲授文学艺术的时候,总会频频提及。

一个偏远的农村突然通了火车,村民们好奇地看着一趟趟列车飞驰而过。有一个小孩特别热情,每天火车来的时候都站在高处向车上的乘客挥手致意,可惜没有一个乘客注意到他。他挥了几天手终于满腹狐疑:是我们的村庄太丑陋?还是我长得太难看?或是我的手势错了?站的地位不对?天真的孩子郁郁寡欢,居然因此而生病。生了病还强打精神继续挥手,这使他的父母十分担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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