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第10章
道旁花草多,粘着露水。
可能是看许云阶寂寞,李京衡留到晚膳才走。
晚上,许云阶很累,躺上床便不动了。
坠坠痛着的后脑勺蹭在枕上翻转,涣散的目光不留神就落在了花几上。
洁白的花朵在橙黄的烛光下略显柔和,其中一朵开得正好,不过其他的都已经枯萎了。
栀子花,整朵整朵地开花,整朵整朵地枯败,像是惊鸿赴人间,可人间不如意,便决绝地走了。
他在将睡未睡之时忽觉坠入深窟,神识一绷,猛然惊醒,心悸,喘不过来气。
黑夜容易滋生恐惧。许云阶恐惧死亡,起身将屋中灯全部点上,幽魂似的游荡一圈,茫茫然卷了本书看,脑中却混沌得读不下去,只得坐在凳子上发呆,不知何时想起夜很深了,一定得睡觉了。
不睡觉会死的。
他躺上床,脑中异常清醒。
第二天,许云阶将那盆栀子花丢在窗下,转身时胸口一痛,眼前景物逐渐变白变朦胧,他靠着墙想要叫人,可是哇出口血来,很快便不省人事了。
他病得厉害,脸上苍白中透着病弱的嫣红,没几天就瘦了一圈。
怜玉哭着守在床边,许云阶抓着她的手,喃喃着什么。
四月的时候,沈千重军中来了一个谋士,十多岁的孩子做了卧底,将敌方老大迷得七荤八素,双方里应外合着,宿域便赢了。
对方头目叫陆溪,这人实在厉害,与沈千重对战虽未进一步,甚至丢了好几处城池,却没有心慌而败,反而越战越勇,现在落得兵败山倒,偷了谋士便跑了。
凯旋。
行队回京那日,许云阶正好醒着,他歪扭身子趴在枕上,嗓中腥味浓重,由于尝什么都是苦的,他瘦得愈发厉害了。
身子撑不住衣裳,高高瘦瘦的一个病秧子,人眼瞧着下一刻便要不行了。
四丰急得嘴里长了好几个泡。将军出征从不过问家中事情,此次也不例外,若是胜利回来见到殿下病成这样,后果实在令人恐惧。
许云阶没有理会他的忧思,握着书看了几眼,等眼睛逐渐瞧不清字了,便丢了书走到窗边。
实则,他中了什么毒自己心里清楚,因为清楚,所以知道活不过,不喝药是不想喝,要睡觉是不想死。
矛盾,恐惧,不知所措。
他不能和怜玉说,也不必和四丰说,和其他下人更不必说,只能自己熬着,惶惶的,有时醒来不知道自己晕了几日,身处人间还是地狱。
死亡和他的距离并不遥远。
初时害怕,后来淡然,近来恐惧,二十七八岁时恐惧达到顶峰,现在虽然也怕,但其实已经没有意义,活不了,茍且算了。
他眼前白茫茫的,能看见阳光和树木,可是不清晰。
人活着,为美食,为美景,为家人,为知己,为一场情爱,为一生壮志。许云阶什么都没有,所以,手掌撑在窗上,他想,算了,这一生便算了吧。
若有来生,若有来生,他便……
脑中被浆糊塞满,可是却又清明,塞上风光,江南水乡,他都没见过,一行行文字从回忆中来,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。
遐想罢了。
李惊天在城外迎接威名赫赫的将军,自古功高震主,天下既然安定,那有的人便不必存在。
沈千重向皇帝回禀完西南的事情,便赶回府中,四丰在门口迎接,着急道:“殿下病了。”
沈千重不以为意地道:“殿下身子本来就不好,病了便好好养着,大夫怎么说?”
他往院里走,脚步实在快,四丰跑着才能跟上,声音快哭了,道:“大夫说也就这几日的事情了。”
沈千重颔首。
在他少时,许云阶便时常卧病,汤药也日常喝着,但总归好好的,就是身子弱了些。
他听说有一处地名叫药谷,里面住着神医,现在事情了结,殿下对他也不如何反抗。
沈千重想,他们应该去求医了,不能让殿下这么病着。
他从军这么多年,几经生死,梦里病中,是许云阶支撑他走到现在。
那年,那双手放在他的头顶,手的主人说:“此去摇方,好好活着。”
他活着,从摇方到宿域再到其汤,将遥不可及的人攥在了手里。
时至黄昏,云边有明黄透过,明黄将云边染成金色,蔓延至外沿,像一蓝灰一浅黄的布料,被金线缝在一起。
许云阶深陷被褥,身上盖着深黄的被子,惨白的脸掩埋在下面没有一丝生气。
沈千重脚步一顿,低声道:“病得这么重?可用药了?”
四丰站在门边,心如死灰。现在嘛,他只想问,你就这么忙,连看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?
沈千重走过去,站在床边将床上之人瞧着,蹲下来拉住手,发现是凉的便放在手中捂着。
许云阶眼睫一抖,单薄的眼皮脆弱的跟落雪似的,眼前视物不清,猜测道:“将军?”
他睡久了声音哑,第一次张嘴没发出声音,沉默须臾再次开口道:“是将军?”
沈千重将他捂在被褥中,捏了捏没多少肉的脸颊,顿了少顷,缓缓道:“是我,我回来了,殿下好好养病,病好了我们去药谷求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