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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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卯时,天未大明,风雪犹急。
镇北王府前,兰青何乘马而至,披一身素色斗篷,神色凝肃。随行的,是几名大理寺属吏,俱皆压低了声息,不敢多言。
覃淮亲自送至府门。廊檐风声猎猎,冰凌叮当。
兰沅卿已换了一身素白狐裘,鬓边簪着一枝素兰花钗,面色依旧清冷。她步出院门时,脚步极稳,眼神却似蒙了一层淡淡寒雾。
覃淮伸手替她系紧披风的带子,低声道:“若不欲见,随时可退。”
兰沅卿微微摇头,声音平淡:“不见一见,我终不得安。”
他凝视她片刻,终究只叹一声,执起她的手,缓缓放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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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理寺狱,风雪封门。
石阶湿冷,灯火昏黄。铁门一开,铁链“铿然”作响,森冷之气扑面。
兰沅卿与兰青何并肩而入。
她一袭素白狐裘,鬓边簪素玉兰花钗,神色冷淡。目光自昏暗石壁一扫而过,便落到枷锁下的人影。
赵李氏披枷坐在角落,鬓发凌乱,面色憔悴,眼底血丝纵横。赵夙苓缩在她怀边,面容憔悴,双目惶惶,她怀胎本就不稳,入狱当日就落了胎,身子自然是不好的。
铁灯火光一照,昔日长陵伯府的大娘子,昔日扬州呼风唤雨的赵氏母女,如今狼狈不堪,形同乞妇。
兰沅卿垂眸,眼底微微一凝,却并不急着开口。
她转首,目光淡淡落在身旁的阿兄身上,声音平静:“她们平日里……如何处置?狱中吃食,又是何物?”
兰青何早有准备,沉声答道:“大理寺狱规,按律每日两餐稀粥,一碗冷菜,狱卒看守。冬日不过添半盏热汤,换洗棉衣一月一次。至于处置……”
他说到这里顿了顿,神色一肃,“圣上已允,这几人一切听凭你裁决。”
皇帝体恤她幼时所受之冤,再言,这几个早已被定死罪,于他而言不过是弃子,自然乐得放权。
话音落下,狱卒与属吏尽皆低下头,不敢直视。
兰沅卿静静听完,半晌无声,只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紧。
她记得。
幼时幽于柴房,常是清晨给一小碗冷饭,饿到夜深才再有一顿。
那时冬夜湿气入骨,衣裳虽在,却日日潮冷。
她是如何熬过的?便是青露以命相抵,便是靠着啃下牙关,不让旁人看她屈辱。
今日她立在这大理寺森寒的石阶之上,狱中昏灯摇曳,铁链叮当,恍惚之间,竟似回到当年。
唇角忽地一勾,冷意如锋。
“既如此,”她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从今日起——她们饭食加倍,却一日只给一餐,定在夜间,冷透方可送下。”
“日间不许饱腹,不许添热汤,唯留一壶冷水。棉衣可给,但不可晒暖,潮气不散,湿冷自会入骨。”
说罢,她眸光微转,落在赵李氏狼狈的身影上,眼底冰冷森寒。
狱卒闻言,怔了怔,似是不敢贸然应下。
兰青何心下酸涩,却也分明看出——这是阿妹亲身所受,如今只是原样奉还。
他神色一沉,直接一擡手,毫不迟疑:“照办。”
狱卒齐声领命,低头退下。
石室里只余铁灯一盏,光影明灭,映得墙上铁链摇晃,声声冷涩。
兰沅卿静静立着,衣袂微动,素裘映着昏灯,衬得她神色愈发清寒。目光淡淡落在角落里的赵氏母女,像在看一堆湿冷将熄的灰烬。
她开口,声音极轻,却字字清晰:“时至今日,可有半分后悔?”
赵李氏原本半闭的眼猛地睁开,血丝纵横,狰狞之色尽显。她唇角抽搐,忽地仰头厉笑,尖锐刺耳:“后悔?我呸!”
说罢,她猛地朝地上一吐,随即啐骂:“你算什么东西?一个小贱蹄子!若不是死命巴着镇北王,你早就烂死沟渠,哪有今日在我眼前装模作样的份!”
见兰沅卿神色未动,她心头更恨,声音拔高,字字如刀:“你娘也不是个干净的!当年生下你这祸胎,半点福气都没有!为你这贱命,她还敢跑到我院里撒野,派人放火烧我嫁妆,差点连我院都烧塌!她算什么东西,也敢护你?”
兰青何闻言,神色骤变,胸膛剧烈起伏,忍不住厉声喝道:“住口!来人——堵她的嘴!”
狱卒忙欲上前。
然而,兰沅卿只是擡了擡手,姿态安静,声音淡淡:“不必。”
她神色淡淡,仿佛全然不在意。
可赵李氏见她神色如故,更觉胸中怨毒翻涌,声声尖利:“呵,兰沅卿,你装什么清高!你娘当年护不住你,也护不住自己!烧我嫁妆?那又如何?”
“到头来还不是把你丢进柴房,眼睁睁看你冻得半死!她若真疼你,就该早些替你寻一条生路,而不是眼巴巴看着你受苦!”
她越说越狠,唇边血沫溢出,眼珠都红了:“你娘也不过是个窝囊妇!你是她生的,骨子里也一样贱!”
“若不是镇北王护着,你能有今日?我呸!你一辈子就是攀着男人,才得这半分尊贵!”
兰青何额角青筋直跳,几乎要按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