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代
交代
腊月初九。
天色方才透白,街衢已是张灯结彩,坊巷间已传着李府明日有大喜的消息,听闻镇北王这次新娶的妻子,竟极有可能是户部李大人府上的人。
可这么多年,众人只知道李大人府上并无妻妾,唯有位小妹,再无别人,于是纷纷猜测,李大人的胞妹便是下一任镇北王妃了。
眼下,只见的檐角雪尚未融,晨雾中却点缀着朱绸彩结,远远望去,便觉喜气盈门。
镇北王府的车驾徐徐驶来。
车内兰沅卿抱着吟微,身上素色披风掩得极紧。覃淮就坐在一旁,眼神却半点不离她。
一路之上,本不必言语,两人只是时而低声交谈,时而你看我,我看你,眼神里俱是说不尽的依恋。
吟微在怀里偎着困得直打瞌睡,兰沅卿不时俯身替她掖好小氅。
覃淮见了,心里更觉柔软,伸手替她们母女拨开车窗缝隙透来的冷风,低声道:“到李府也不过半个时辰,再忍一忍。”
兰沅卿擡眸看他一眼,唇角带笑:“我并无怨言,你却比我还紧张。”
看来是真的很怕她逃走,片刻也不想离开呢。
覃淮目光一凝,将她手握入掌心,低声喃喃:“若能日日都这般,我便心安。”
她心下微热,虽未答,眼底却已含了三分笑意。
车前策马而行的暗卫十七,生得一副极利落的模样,腰间佩刀,眼神冷峻。
表面是丫鬟装束,却时时回首察看车驾动静。兰沅卿初时只觉不自在,久而久之,却也安然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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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入李府,朱门大开,李远思亲自迎出。李杳杳穿着一身鹅黄衣裳,笑意盈盈。
覃淮携了母女二人下车,竟不急着放手,几乎要亲自把她送进屋去才肯罢休。
李远思忍不住拱手笑道:“二郎,明日就是大典,礼仪排演繁琐,诸般细务全须今夜定妥。”
“若二郎此刻还在此,未免扰乱了规制。不若先回府,待明日再来接表妹,岂不更妥?”
覃淮面色微沉,似是不舍,目光牢牢黏在兰沅卿身上。
她眼里带着一丝笑意,轻声劝道:“表哥说得也有理。你且放心回去,明日自然会等你来。”
覃淮盯着她看了半晌,终究还是缓缓放开手,低声应道:“那我明日一早便来。”
话方出口,怀里小人儿却扯住他衣袖不放,仰起小脸,眼圈里微微泛红:“阿耶,你怎么要走?”
这些时日相处下来,吟微显然已经完完全全接纳了覃淮这个阿耶,更多的,有时候比兰沅卿还更亲近他呢。
这下好几日没分开,定然是舍不得的。
兰沅卿一怔,连忙伸手去抚她发顶,柔声哄:“吟微乖,阿耶不过回府去收拾收拾,明日就来接咱们回家。”
覃淮见女儿舍不得,心里酸软,弯腰将她抱起,额头抵着她小小的脸蛋,语声极轻极暖:“阿耶这一日不在,你便要好好保护你阿娘,可好?”
吟微似懂非懂,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,小手抱紧他脖颈:“我会听话的。”
覃淮心里一软,久久不舍放下,方才将她交到兰沅卿怀里。
说罢,又复回望两眼,才缓缓转身而去。
覃淮的背影渐行渐远,直到踏出仪门,转入外院,方才彻底看不见。
李杳杳早就掩着嘴笑,眼睛亮晶晶的:“姐夫这一走,好似半条命都丢下在这府里了。”
李远思在旁摇头失笑,话里却带了几分打趣:“我见他方才连你上阶的手都舍不得松,哪里像个镇北王,倒像个新过门的小女婿。”
兰沅卿脸颊微红,低下头去,抱紧了怀中吟微,半晌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声音不高,却字字真切:“我们如今……的确很好。”
李杳杳听了这话,心下更是欢喜,忍不住偎到她身边,拉了她袖子:“我就盼着姐姐得一桩好姻缘,如今看你们夫妻这样,我心里也宽慰了。”
兰沅卿擡眼,见兄妹两个都带笑看她,心中微暖,却又不免一阵酸楚。
她环顾四下,只见李府厅廊处处张灯,檐下朱红彩绸,墙角皆是盆栽的四时翠竹。
细看灯影之下,那些屏风的纹样,廊下的石狮,乃至小院里水榭的样式,竟与当年扬州李宅几乎一模一样。
这一瞬,鼻尖忽地酸涩起来。
往昔在扬州,她年纪尚小,常常携着李杳杳同去看李远思练字习射,夏日里在水榭乘凉,冬日里又在雪地追逐打闹。
那时覃淮亦在,少年眉眼清俊,常替她们姐妹遮风避雪。
一转眼,十余年光景,物是人非。
如今再立在这熟悉的院子里,仿佛时光倒流,她却已不是那个无忧的、有外祖父庇护的兰家女。
兰沅卿垂眸抚了抚吟微的发,生怕心底的酸楚溢了出来,只是静静笑了笑。
李远思看她神色恍惚,叹道:“这宅子,自从迁到长安,便一一照着扬州旧制修的。想来,也是要留个念想。”
兰沅卿闻言,心口更是一紧。她轻轻点头,声音低低:“是啊……原来还同当年一般。”
可是外祖父……却已经不在了。
李远思见她眼神微黯,心里暗暗叹息,却并不声张。忽而转过头,对李杳杳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