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九章
第六十九章
苏心洁没少在寒露面前劝她和陈村分手,寒露渐渐连家也回得少了。她也知道母亲是为她好,但是总在自己面前说男友的不是,让她心里不是滋味。有一次苏心洁直接撂下话了,如果陈村这两年能在本市买房,就同意两人在一起。
“总不能结婚后还租房子住吧,你这么怕麻烦的人,能忍受一次次的搬家吗?房租也不便宜,这笔钱给房东和打水漂有什么区别,最后什么都没捞到,不如拿来还房贷。”
两人便一起看房,热闹繁华的地儿想都不敢想,专门挑城市尚未开发完全的地带,新房二手房都看过了,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套,又难在首付上。陈村家里几乎没有积蓄,他爸妈在生活上一向要强,知道儿子想买房的事,拉下脸面四处向亲戚借钱,陈村想阻止也阻止不了。就连妹妹陈白,也偷偷把陈村拉到一边,“哥,你让寒露姐再等两年,我马上就工作了,到时候可以帮你。”
陈村怎么可能要妹妹的钱,他更愿意给妹妹钱,让她毫无顾虑地生活。他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。
他现在都不大和寒露一起出门了,所有时间都扑在工作上。他接私单要价不高,完成得又出色,因此,逐渐积累了一批稳定的客户。中秋帮一个客户写了庆典活动新闻稿,对方很满意,另外发了他一个大红包,一个劲夸赞他文笔好。陈村很是羞惭,他写的这些东西,拿模板直接套就可以,不需要文笔,要说文笔好,他那个朋友文笔才是真的好,还有孙泠,上大学时,他看过孙泠写的东西。想到孙泠,他怔了怔。
彼时,他正走在人行道上,落叶窸窣,在他脚下发出颤抖的声响。连下几天雨,气温骤降,秋风满怀,他衬衫的一角被掀起,不断拍打在腰侧,温热的皮肤迅速冷却下来,带着一点模糊的刺痛。幽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,仿佛一张面无表情的脸,他无端有些寂寥。
孙泠现在在干什么呢?这个念头一起,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后来两人又匆匆见过一面。他去见一个客户,在办公楼的走廊里碰到了孙泠,对方隐在立柱的阴影中,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裤,手指间的红色光点间或一闪,又迅速凋谢,白色的烟雾从阴影中飘出来,融入窗外泼洒进来的阳光里。孙泠的面孔渐渐清晰,倨傲又寂寥。
他没见过孙泠这样子,几天前想起的人,现在就站在几步之外,他却觉得遥远。直到孙泠朝他短暂地笑了一下。
“嗨。”他用嘶哑的声音说,“要来一根吗?”
陈村摇摇头,半晌,忍不住问:“你经常烟抽?”
“偶尔抽一根。”
陈村想到孙洙,烟好像抽得很凶,孙泠是因为哥哥学会了抽烟吗?两人一时无话。
孙泠把烟掐灭了,燃着的香烟摁在指腹,陈村好像在瞬间闻到了一丝皮肉烧焦的味道,但是孙泠眼睛都没眨一下。陈村皱眉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“你最近遇到了什么困难吗?”孙泠打破沉默。
陈村露出疑惑的神色,不知道孙泠为什么要这么问。
“你的脸色不大好。”
“大概是最近没休息好。”陈村回过神来,答道。
“工作不要那么辛苦,身体重要。”
陈村的心狂跳起来,刹那间,他甚至觉得孙泠知晓他的一切,知道他不分日夜地拼命工作,知道他为了和寒露两人的未来而努力。一股说不清是歉疚还是羞耻的感情攥住了他,让他胸口闷闷的,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“好”来。
两人静静站在了一会,借口和客户约定的时间快到了,陈村先行离开。一直走到楼梯间,陈村回头,发现孙泠还站在原地。
假如能一直稳定地接私单,加上提成那笔钱,再工作个三年,首付的钱应该可以凑齐。陈村松了一口气,去驾校报了名,抽空学车,三个月就把驾照拿到了。
期间,夏秋给过他一笔钱,说是孙泠让还他的。夏秋家也是普通人家,当时借孙泠的,是一笔不小的数目,于是便只能分期还,剩下的钱,分几次还给他。陈村没收,过几天,这笔钱还是转到他账上。他看到本市房价大幅上涨的新闻,拿着手机,想到父母为他四处奔波求人的情景,觉得自己无谓的坚持有些好笑。与其让一把年纪的父母求人,还不如他自己去求孙泠。
“那笔钱,你能不能先借给我,等我之后还你。”电话打通后,他迟疑地开口。
“什么钱?”孙泠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。
“就是你借给夏秋那笔钱。”
“不用还,本来就是我欠你的。”
陈村不可避免地想到孙泠当初把他关到地下室,然后强迫他的事。他忘不了自身意愿被忽视时那种强烈的屈辱之感,如果不是孙泠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同样程度的痛苦,他只会把它当作单纯的暴力行为。
孙泠强上他时,他厌恶他,但是看到孙泠虚弱得快要死了,担忧又盖过一切。他对孙泠的想念是真、怜惜是真,怨恨也是真。几种感情从未消失,它们在他心里此起彼伏,有时这种心情占上风,有时那种。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,孙泠现在这么说,无疑唤起了他的怨恨。
“这又算什么呢?把人关起来,上了他,然后给他一笔钱。你是因为拘禁买单还是强迫买单?”陈村的声音不禁带着怒气。
孙泠在电话那头似乎感觉到陈村在生气,没有说话。直到陈村快要把电话挂了,他才小声地说:“我不是想赎罪,假如是赎罪的话,只要你告我,我愿意去监狱。”
陈村自己从未想过要让孙泠坐牢,听到这话,不禁一愣。
“我只是感谢你给我带来那么一段美好的时光,我可以用眼睛看你,用鼻子闻到你的气息,用手抚摸你,我偷偷摸摸的心情可以白于天下,就像陈年旧物已经暗生霉菌却突然受到阳光的恩赐,它不用进一步腐烂了。我拥有过你,虽然只是身体,对于全部的你,我拥有的那么一点实在少得可怜。但是也够了。我也愿意把我最好的东西回馈给你,但那些对你没什么用。我唯一想到对你有用的,就是钱。”
孙泠语气沉沉:“其实我还是很难过,因为我给你的,不是我最好的东西。”
陈村一口气堵在胸口,郁卒之至。他像一只引颈就戮的小羊羔,捧着自己的心,露出洁白脆弱的脖颈。他没法恨他、怨他、怪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