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约
失约
容丞并未直接去寻明世因。
他回到书房,屏退了左右,于窗边静立片刻。
窗外日光正好,映照着那盆兰草叶片上的脉络,清晰可见。
他回想起方才广场上明世因的每一个细微表情,每一丝不自然的肌肉颤动,那声音里强行拔高的亢奋底下无法掩饰的虚浮……以及最后转身时,那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。
这一切串联起来,勾勒出的并非一个简单的、因嫉妒而胡闹的徒弟形象。
容丞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窗棂。
他自幼天赋异禀,感知远超常人,于人心情绪的细微变化尤为敏锐。
明世因的状态,绝非寻常的“不高兴”或“耍性子”。
那更像是一种……内在秩序的骤然崩塌,一种无法自控的、试图用极端外在行为来掩盖内心巨大恐慌的应激反应。
像一只受伤的野兽,明明恐惧到了极点,却非要龇出獠牙,发出最凶猛的嘶吼,只为了吓退可能存在的威胁,或者……吓退那个正在失控的自己。
“旭日”……
容丞的眸光微沉。那个组织培养刺客的手段,他略有耳闻,皆是非人的残酷淘汰与磨砺。
能将一个天赋如此出众的人逼至这般境地,其内里恐怕早已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。
他原本只是对“旭日”的锻造之法感兴趣,如今,却对这件“作品”本身隐藏的伤痕,产生了更深的探究欲。
并非朽木不可雕。
而是……内核已布满裂纹,稍加外力,便有彻底碎裂之虞。
强压与惩戒,于此刻而言,恐非良策,只会加剧其崩溃。
容丞转身,行至书案前,并未如往常般拿起书卷,而是取过一张素笺,研墨提笔。
他落笔速度不快,字迹却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,带着一种能定纷止争的冷静气场。
书罢,他轻轻吹干墨迹,将素笺折好。
“来人。”
一名侍立在院外的弟子应声而入,恭敬垂首:“师尊。”
容丞将折好的素笺递给他:“将此信,送至客院东厢,交予明世因。”
弟子双手接过,并未多问,悄然退下。
容丞复又走回窗边,目光投向客院的方向,神情依旧淡漠,无人能窥知其心中所思。
客院东厢。
明世因一头扎进房间,反手重重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,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。
心脏狂跳不止,太阳xue突突地疼,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嗡鸣。
耻辱、后怕、焦虑、还有那无法驱散的、冰冷的剥离感…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他滑坐在地上,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间,手指死死插进头发里。
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
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。
那个充满恶意的低语又开始在脑海深处盘旋。
‘看吧,我就说你不行……你控制不住……你总是这样……’
“闭嘴……”他咬着牙,从齿缝里挤出微弱的声音,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,以及一名弟子恭敬的声音:“明师兄,师尊有信送至。”
明世因浑身一僵,猛地擡起头,脸上血色尽褪。
来了?
最后的通牒?
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深吸了好几口气,才勉强压下颤抖,拉开门。
门外弟子恭敬地递上一封素笺,然后迅速低头退开,仿佛不敢多看他一眼。
明世因手指微颤地接过那封信。
素笺很轻,此刻在他手中却重逾千斤。
他死死盯着那折得整齐的纸张,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容丞冰冷宣判的文字。
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,他才猛地撕开信封,抽出里面的信纸。
目光急促地扫过纸上的字迹。
没有预想中的斥责,没有冰冷的命令。
只有一行容丞那熟悉的、力透纸背的沉稳字迹:
“静心凝神,无人可替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