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5山楂
第5章5山楂
周昭提溜着冰鞋,给游荡买了串糖葫芦。
昨晚游荡的语气那么笃定,让周昭忘记问一嘴,你会不会滑冰。今儿到了才知道,游荡根本不会滑冰。游荡裹得严实,指着边上的树说:“我会爬树,不然我在上头坐着看你滑?”
周昭笑着骂:“滚啊。”
和游荡单独在一起的时候,周昭说话没那么多顾虑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俩人找了个坐的地方,游荡嚼着糖葫芦上的冰糖,余光瞟周昭一眼,再一眼,又一眼。周昭本来在看冰面上排成一串滑冰的人群,奈何游荡的动作太明显,但凡他眼睛小一点,周昭不会发现。
“甜?你吃不惯甜的?”周昭扭过脸,他右边眉骨上有条疤,离得近才看得清楚。游荡想说不是,又想给自己找点特别的个性被周昭记住,他还没确定出方向,周昭已经从他手里抽走了糖葫芦。
周昭啃了一口山楂,冷风天里吃糖葫芦,牙冷,到喉咙里化成甜腻腻的糖液,他翘着二郎腿,左手按着膝盖,嘎吱嘎吱吃。“这山楂一年比一年小了,我那时候来买,山楂有我拳头那么大。”周昭扬了扬拳头。
“那时候是什么时候?”游荡眼睁睁看着周昭把自己啃过一口的山楂吃了,连忙没话找话。
周昭舔嘴角的冰糖渣子,“八岁?还是九岁?反正不丁点儿大。”
“你现在二十了,要山楂跟着你拳头一起长大,那山楂还是山楂吗?”
“是哦,但是山楂为什么叫山楂?这俩字儿哪个限定山楂大小了?”
“没吧,应该没。”
“就叫大山楂吧。”
“是……吧?”
游荡和周昭面面相觑,各自冥思苦想起这个问题。
后来周昭带着游乐王子远渡重洋,在某个下午看到美国密苏里巨型山楂的新闻,忽然很想找游荡说说话。他那天很开心,把冰鞋提来提去,没滑冰,和游荡在路上散步。有时候刮来一阵冷风,游荡就快走两步,挡在周昭前面,他比周昭矮半头,挡不住什么风。周昭头回被吓了一跳,担心踩到他的鞋,次数多了,周昭看着游荡的发顶,莫名其妙地期待这风刮得久一点。
北京那年真冷啊。
周昭取了个推车,把行李搬上去。他把盛着游乐王子的骨灰盒放在最上面,小心地走出去。李亭林打老远就看到了周昭,周昭出去几年,也不常在社交平台发照片,李亭林还以为能看见一个神采飞扬的男青年。
“哟,发型不错啊,”周昭也看到了李亭林,他从人流里退出来,来到李亭林面前,“这算什么颜色?”
“奶奶灰吧。”李亭林接过周昭的行李车,准备好的话有点说不出口了。周昭笑了下,“奶奶灰,我还爷爷白呢。”
他瘦了很多,因为不常出门,皮肤苍白,李亭林刚才远远一看,发现周昭竟然快撑不起来身上的衣服。
上了车,李亭林发动汽车,驶入繁华的车流,“想吃什么,随便说。”
周昭抱着骨灰盒,打马游街似地看一街两行的风景,他一口气说了十来家菜馆,李亭林说其中两家倒闭了,剩下一些换了大师傅,算来算去,还剩两家不错的。一家在他们大学附近,一家在余子佩家附近。李亭林说“余子佩”,偷瞄周昭的表情,发现他一点变化都没。“不然回学校看看?”
“算了,那家吃腻了,你上二环咱们去优乐美家附近吧。”
到路口等红灯,李亭林假装无意道:“我前两天见着她了,她好像跟她老公闹离婚呢。”
周昭问:“离婚?为什么?”
“嗨,两口子不就那点儿事儿嘛,车子房子孩子,三子鼎力,要是再来个小三,呵!那叫一个热闹。”
周昭觉得李亭林最近应该是在和天津男人搞。
“小三?她老公在外面找人啦?”
男人贫起来才是真贫,李亭林打开了话匣子,叽里呱啦说了一通,周昭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。
余子佩大学毕业就和家里介绍的一个男的结婚,那男的比余子佩大十岁,经常和周昭他爸一起喝茶。请柬寄到他家那天,周昭被他爸打了一顿,他没跑,蹲在地上捂着脸,说不能打脸,他得当伴郎。结婚典礼很盛大,周昭目送余子佩一步一步走上红毯,天顶的水晶灯庞大璀璨,音乐浪漫而庄严,他以为余子佩会一直幸福。
但李亭林说得对,两口子三子鼎力,小三横插一脚,再稳定的三角形也要变变形状。余子佩爹妈健在,孩子还处在不记事儿的年纪,她打官司的腰杆分外硬。
周昭问:“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?”
“啥意思,”李亭林一脚刹车一脚油门,汽车在堵塞的马路上艰难行驶着,他挤眉弄眼,“你想把人追回来?哎,你这两年都忙点什么呢,也不跟兄弟分享分享。”
周昭苦笑,忙着养狗,狗死了,除了这个,兄弟性取向可能向你看齐了。
他不说话,李亭林心里一咯噔,“不是吧,你到现在还惦记着那谁,你……”
前面的车动了,周昭催李亭林跟上。
李亭林可能真的在和话痨约会,歇了一首歌的时间,他又挑起话茬,“说起来,你这狗是那谁送的吧。”
周昭摸了摸骨灰盒,嗯了一声,补了句:“你一直那谁那谁,哪谁啊?他有名字啊。”
李亭林干咳两声,拳头捂着嘴,有点不自在地说:“刚才忘了嘛,游荡!我记得,这名儿起的不好,整天这儿晃晃哪儿逛逛的,也没个着落。”
周昭心里一痛。他原来不信这些,游荡游荡,自由自在的很好嘛,但这么些年过去,游荡好像真应了这名字,一直没个着落。他想起来游荡和他说过,他讨厌北京,北京一个亲人都没,要是能把曾海棠接过来安家就好了。游荡分明渴望安稳。
周昭摸了根烟出来。李亭林车里烟味大得很,他自己也抽。
他缓了缓,尽可能平静地打听,“游荡还在北京么?你有没有他消息。”
李亭林说没有。
周昭不让话掉地上,他降下车窗弹了烟灰,轻快地说:“可能回老家了吧,估计都在十六中当上老师了。”
李亭林忍不住冷笑了一声。周昭的脸慢慢白了。
看来李亭林他们都知道了游荡的事。
09年的一切都荒唐的像场梦。开春,游荡就消失了。
周昭掐着大年三十给他发消息,祝他生日快乐,游荡回了谢谢,隔天周昭又祝他新年快乐,游荡还是回了谢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