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4游荡的猜想
第4章4游荡的猜想
唱完歌,李亭林一屁股坐在游荡旁边,他唱歌时热情大胆,下场后却披上几分疏离的客套。他先和游荡互通来历,李亭林和周昭同校,小麦色的手臂上有一道笔直线条的刺青。
他随口笑话周昭坑新来的,“这家一年也就卖出去十来壶铁观音,一半卖给你,”他看游荡,“另一半卖给你。”他笑嘻嘻地指周昭。
游荡不着痕迹地捂了下鼻子,李亭林喝过酒来的,他身上还有一股很潮湿的香水味。
李亭林笑嘻嘻地往游荡怀里钻,他和游荡身高相仿,但吃得好,比游荡宽不少,乳燕投林生生投出拆家毁物的现场。游荡紧张地展开手臂,试图给李亭林让开空间。
他知道周昭在他左边,但他不要离周昭太近,只好紧巴巴地杵着,给李亭林抱了个满怀。
周昭跟游荡换了个位置,让李亭林靠着自己坐,他拍李亭林大腿,训斥道:“娘的坐直喽,再赖在人身上起腻,小心我告诉优乐美。”
那台钟表又出现了,还是周昭拿出来的,此刻它在游荡耳边嗡鸣,震得他魂不附体。
余子佩,余子佩。周昭的青梅竹马,周昭的初恋情人。他们共享了混蛋蒙昧的童年,游手好闲地逛完刺痛的青春期,千禧一代的孩子们长大成人,他们坚如磐石,并将旁人拒之门外。
李亭林从周昭身后探出头。他眯起眼睛,端详了游荡一会儿,“你也是吧,对吧。”
周昭搡李亭林的下颌骨,“是你妈是,你坐直成不。”他给游荡解释,“李林平时不这样,他平时没这么招人烦。”
游荡勉强笑了笑,“他不是叫李亭林嘛。”
“嗨,读快了不就是李林嘛,你唱不?”
游荡摇摇头,包厢里换了个女生唱歌,一口烟嗓熏得灯球都转慢了,好像呼一口气就被苦情戏码填充了脑子。周昭的朋友们都很有个性。
结束之后,李亭林酒醒了,他吵着要去吃薄荷刨冰。周昭结账,从前台的柜子上挑了两颗清口糖,他塞了一个给游荡,问他想不想去。游荡摇了摇头,周昭说,余子佩下课了,你想和她玩嘛?她打牌很厉害,我带你们去兜风啊。
这时候天黑透了,几颗星星单薄地挂着,游荡很努力的想看清月亮在哪。他喉管里尽是铁观音的清香,牙齿咬在嘴唇,他感觉自己在发抖。不能靠近了,这样就足够了。
冬天的时候,北京下大雪。游荡和室友去打热水,他们聊了一下小组作业的分工。游荡不再是好好先生,偶尔也拒绝不合理的请求。他室友家在北京,邀请游荡周末去他家一起写作业。游荡不好拒绝,他回宿舍拾掇了下桌子,手机忽然响了一声。
周昭。
夏天之后,他们只短暂出去玩过两次,李亭林和余子佩各出席一次。
游荡适应着新环境里的一切,他关注了周昭的博客,目睹周昭跟随08年的潮流加入互联网大军的崛起,他学周昭的样子对新事物发表评论,他通过周昭的眼睛认识世界,南方雪灾,近百万人滞留在回家路上,512汶川大地震,杨永信电击治疗,iphone雄踞中国手机热卖榜单,这一年双十一摆脱光棍节的单一寓意,正式转型为拉动经济的疯狂购物节,他看到周昭转发了电视剧截图,配文“雷得我外焦里嫩”,他花了三天的饭钱,去看了周昭反复推荐的电影。
从电影院出来之后,游荡借了根烟,笨拙地仿照电影里的李米抽烟。
他第一次抽烟,居然很顺畅地抽完了,他没有咳嗽,也没有流眼泪。他像个老手一般和很多人围在影院外的空地上,那些人在聊故事,聊人物。
游荡听着,做了个决定,他得把自己的人生活好,要活的比谁都有样子。
“喂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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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荡在认真地疏远我。
我能感受到。
在十六中,高考前某个炎热的下午,我和游荡到小卖部买水。其实只有我买,他只是陪着我。游荡有个墨绿色的保温杯,他姥姥冬天给他泡甘草和金银花,夏天换薄荷叶和罗汉果。
小卖部老板的儿子上周和同学去游泳,溺死在河里,老板无心经营,货架上只摆着矿泉水和卖不出去的营养快线。游荡告诉我,老板住在他家隔壁,他儿子每天早晨起床吹长笛。最近不练了。
游荡三模成绩不太理想,他常常坐在语文课上对着物理试卷一动不动,下课时头顶覆盖薄薄一层白粉笔灰。我买了两瓶水,一瓶给游荡。他没有唧唧歪歪,抓着瓶子,欲言又止道:“万一我考不上离你家很近的学校,你还会和我玩吗?”
我思考了几秒钟,“应该不会了。毕竟地理距离是很难克服的,就像我和优乐美,如果我们没约定考同一个大学,可能现在已经分手了。”
游荡哦了一声,他用力拧开瓶盖,急急忙忙喝了口水。塑料瓶在他手里嘎吱作响,“那,那你们不是已经约好了考一个大学嘛。”
“对啊。你抓抓紧,我们还一起读书一起玩啊。”
游荡盯着地上的影子看,我们正随着人流上楼梯。绿栏杆生锈,只有转角经常被抚摸的地方发着亮,游荡轻轻巧巧地在上面一摸,他鬓角还沾着粉笔灰,苍老的人有一张年轻的面孔。
录取通知书寄到他家的同时,游荡给我发了条消息,他天真地赴约,说以后可以一起读书一起玩了。
我请他来唱歌,他很高兴的样子,但李亭林说游荡其实不爱和我们一起玩。
他让我注意游荡的眼神,当我们坐在一起时,游荡怕生,只看我,但我不在,他和我的朋友们在一块,游荡的眼神就散了。
李亭林无赖一样挠肚皮,“周啊,这回你不能跟原来一样投机取巧,把每个阶段的朋友都赶羊一样混到一起大团圆了。这人不是羊啊。”
他用“草木灰”形容游荡。
我问优乐美,为什么是草木灰。优乐美一只手伸在美甲灯下照。她嘴里还嚼着无花果干,有点好奇地问:“草木灰?谁啊?”
“是上次我们一起吃烧烤的朋友。”我敲优乐美搭在我身上的腿,她发出“嗷咦——他啊”的声音。优乐美爱看手相,她不记得人,但能想起来手相。游荡就是那个事业不错,以后可能没有孩子,生命线很短的人。
“那你觉得有可能和他成为朋友吗?”
优乐美换了只手照灯,“没有吧,感觉不是一路人。但你不是和他关系很好?”
我迟疑了,曾经我和游荡关系是很好,但关系要靠维系的吧,游荡抗拒和我维系关系,他可能有了新朋友。
优乐美建议我给游荡打电话,叫他出来玩。一直以来,优乐美这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也就这句有点用。
我走到房间里给游荡打电话,窗外正在下雪,暖气片上还放着我昨晚搁上去的小说。我把小说拿下来,握着暖和的封面,听见电话通了。
游荡声音有点沙,我快一个月没和游荡说话,照旧关怀了他一下。
“你最近生活怎么样?”
“蛮好的,你呢?”
“就那样,你今天没课啊?”